06我們家,結束了?

        陽光照進了屋子裡,但總有某些角落會被遺忘。

        時間久了,終有一天也會漸漸麻木地習慣那些不被照耀的幽暗。

        不需要陽光、不需要溫暖,即便只能棲於積滿灰塵的陰暗一隅也無所謂。

        但無論如何努力說服自己放棄,還是忍不住期盼會有一絲光亮透過窗戶灑進來。

        沉浸於日光溫暖的親吻,迎向黎明,卻使人忘了自己本是生於黑暗,本質上無法與任何光亮相容。

        寄生心底的陰霾,隨痛苦相伴而生生不息,受絕望滋養而一再流轉。照亮一方寸草不生的土地,只能日以繼夜的以溫暖照明。

 

        在衣櫃裡哭得雙眼紅腫,我想當務之急應該是趕緊去洗澡,最好敷個冷毛巾。

    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吹乾了頭髮,我準備回房間去休息。

    不知道Heme姐回來了沒有?

    我用手順了順髮尾,意外碰上了個人,那是予望姐姐。

    正打算開口向她問好時,她卻比我先一步開口了。

    「爾暄,原來妳在浴室啊,我稍早才去敲妳房門,還以為妳出門了…等等,妳在哭嗎?」她看起來相當擔心的樣子。

    啊…眼睛紅腫得太明顯了嗎?

    「沒有。」我趕緊揉了揉眼睛,想把哭過的痕跡全都抹掉,「大概是進了泡泡吧。」

    任誰看,我想這都是一個生澀無比的謊…

    「這樣嗎?那我帶妳去外頭吹吹風,看能不能幫妳吹掉那令妳難受的泡泡。」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她抓起手臂下了樓,向大門走去。

    沒有選擇拆穿我,如此拙劣的謊言得到了予望姐姐的認真對待,正是因為明白她是順著我,也才讓我感到更加難為情。

    「我們、要去哪裡?」看她不回頭向前進的樣子,這麼強硬似乎不是姐姐平常的作風…

        ……?

    過了好一陣子,姐姐始終不發一語。

    「額…予望姐姐?」她該不會也沒有想好要帶我去哪裡…這姐姐也真是意外的衝動呢。

    「去公園坐坐吧!」她看起來有些窘迫地把我拉進了旁邊的公園,將我按在了長椅上。

    啊……是上次跟貝兒姐一起來過的公園。

    我看著她向一旁賣冰淇淋的的大叔買了一支冰淇淋,小跑步地跑回了我身邊然後將它交給我。

    「心情不好的話,就吃點甜的吧。」

    我沒有否認我心情不好的事實,但也沒有打算主動開口說些甚麼。

    她對著我揚起嘴角,笑容裡卻不知為何帶了一絲在慌亂中試圖鎮定的感覺。

    嗯…看來她真的是個出乎我意料以外,偶爾會有點衝動的人。

    「謝謝。」冰淇淋是我喜歡的百香果口味,我雙手握著甜筒,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姐姐沒有幫自己也買一支嗎?」

    就現在的情況來說,我應該要也回請她一支冰淇淋的,但無奈出門得太突然,我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毛錢。

    「不了,我本來就沒愛吃甜的東西,何況飯後甜點是維持身材的大忌,妳這麼瘦就多吃一點。」她專注地看著我,從她開闔著口和那不時皺起又鬆開的眉頭,我大致上也猜得出來,她應該是想問我甚麼。

    不如說,把我帶出來這件事情本身,就象徵著想關心我了吧。

    「現在大家都不在了,妳能告訴我在商場碰到的那個男人是誰嗎?我心裡大概有個底,但我並不想胡亂猜測。」

    我回憶起了煮宵夜的那天,切菜時我習慣性地捲起了袖口,手臂上的傷疤還未淡去,即使有段距離,應該也能清楚的看見。

    儘管那時的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把袖子重新拉了下來,但我想終究還是沒能瞞住那時一直盯著我看的予望姐姐。

    我又想起了在賣場的那時,她握住了我的手,彷彿在告訴著我說她都知道,而現在已經沒事了。

    因此,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姐姐,是不是都知道了?」即便我吃得相當緩慢,不算大球的冰淇淋也已經被我食用完畢,我咬下一口甜筒,餅乾斷裂的聲音清脆的響起。

        「我也算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了,若不懂得察言觀色,我得被多少有心人士詐領保險金啊!」

    ……那天做菜的時候果然被她發現了。

    「果然是父女,長得真有些相像。」她用指腹輕輕擦過我的嘴角,能看見她指頭上沾了一點冰淇淋。

    以前就很多人這麼說。

    我老是覺得很諷刺,我居然與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有著相似的外貌。

    這大概也是我一向不愛照鏡子的原因吧。

    賣冰淇淋的小販已經離開,公園裡散步的人們也不知道在甚麼時候都失去了蹤影。

    寧靜的夜晚,皎潔的月,輕吹的微風。

    明明已經是十一月底,天氣卻不如想像中的冷。

        「我認為每個人來到幸福透天厝都有著理由,妳也是吧?為了逃離妳的父親才來到這裡。」姐姐晃著腳,對我發出了提問。

        「算是吧。」算是吧。

    去哪裡都比原來的地方要好。

    我嘗試著要把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托出,想開口時字句卻全部糊在嘴邊亂成一團。

    ……不知道怎麼處理事情的時候,就先逃跑吧。

    所以我選擇跳開話題,反問了她。

        「姐姐呢?」

        「啊?我的話,說來有些幼稚,但當時算是因為賭氣而跑來的吧。」

    「不過在這裡待久了,內心也開始有些變化。妳不是聽到了嗎?藍建廷竟然成了爸爸,我都感到好笑,不過這未嘗不是好事呢!原本不熟識的人漸漸成為了一家人,雖然會吵架但仍會相互扶持的關係,我偶爾都覺得這比待在原來的家還要溫馨。」

    「爾暄也有感受到吧,妳來到這後的改變我可都看在眼裡,妳不再是那個需要畏畏縮縮的女孩了,妳有著一群強大的家人,站在妳身後使妳有底氣抬頭挺胸。」

    家人…嗎?

    我回想起剛才在賣場的時候擋在我身前的每個人。

    姐姐、建廷哥,還有……李稜哥。

    「妳已做出了最勇敢的決定。」

    她將手覆在了我的肩膀上,真誠地看著我,她的眸中映出了街燈的光亮,閃閃的發著光。

    我低下頭,甚麼也沒有回覆。似乎是在等我開口,姐姐也沒有說話,我們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我會想起最初我們見面時的樣子。

    那時她總繫著皮帶,而我總會不自覺的偷瞄她的腰間,也不禁退縮和感到害怕。

    「姐姐,妳跟李稜…哥,很熟嗎?」

    自從予望姐姐拿掉皮帶以後,我開始能夠好好地跟她說話了。

    我想…李稜哥也會是一樣的道理吧?

    也許,從今以後,我能試著正視他而不畏縮了。

    「呃…還行吧,怎麼突然提到他呢?」雖然看得出她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仍是相當認真地回應了我。

    予望姐姐真是個善良的人,即使知道了我一直在逃避,也總是不戳破那層窗紙地接下我拋出的球。

    「我…想向他道歉。」

    一直以來面對他,我都是那樣恐懼逃避的反應,大概也讓他傷了不少心吧。

    明明是那麼紳士的人,卻莫名其妙遭到這般無禮的對待。

    「那妳親自去跟他說吧,我會陪著妳。」姐姐依然溫柔地望著我,語氣也還是那麼讓人感到安慰。

    但我本來以為她至少會問問我道歉原因的,這樣我就能夠順理成章把一切都脫口而出…她卻甚麼也沒有問。

    「姐姐不問我嗎?為甚麼…之類的。」我微微噘起嘴巴,總覺得主動起來特別彆扭…。

    「恩…讓我猜猜,跟我的皮帶一樣,李稜大叔哪裡讓妳覺得不舒服了對吧?」

    …予望姐姐真的很喜歡調侃人。

    儘管這讓我感到有些羞窘,但至少氣氛輕鬆得讓人也覺得開口的負擔能減少了。

    「當初的…爸爸…跟李稜哥很像。」

    我吁了好長一口氣,在心裡反覆說服了自己以後,終於張開嘴巴起了頭。

    說起來,這還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對其他人坦白這件事情。

    「都是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看起來很斯文。」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記憶裡的那個人,就和李稜哥一樣,梳著油頭,穿著體面的西裝;也和李稜哥一樣,總是笑臉迎人,對任何人都很溫柔。

    直到他經商失敗的那天,性情大變。

    他開始抽菸、酗酒,只要喝醉了就會狠狠地毆打我們,打得我們遍體鱗傷,心靈也千瘡百孔。

    後來母親受不了了,帶著年紀太小無法自理的弟弟爾皓離開,留下了我。

        說來荒謬,我一直記得小時候那段幸福的時光,我們也曾經享有所謂的天倫之樂,我一直都記得。

        其實至今也是。

    那些他清醒的時候,不但不會對我拳腳相向,心情好的話甚至會慰問我幾句,那讓我們看起來像正常的一對父女。

    爸爸關心女兒的生活,女兒在乎爸爸的身體健康,要他別再喝那麼多酒,別再抽那麼多菸。

    海上的我,陷入了一場孤獨的狂風暴雨,為數不多的平和是偶然出現的浮木,點燃了旅人求生的意志,明明至關重要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破碎的木片,是我對生活唯一的展望。

        我一直都隱隱期盼著,有一天能回到那樣的安穩和美好。

    我知道有家暴專線,知道有專門保護受虐孩子的基金會,但就因為這微乎其微、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我始終沒有選擇向外界揭露事實。

    我只是、只是一直愚昧地希冀著,然後為了這小小的信仰承受了更多痛楚。

        直到近來,自己也開始無法理解自己的決定,因為發現那一點都不值得。

    愚蠢至極。

    當我意識到自己即將溺死在這一片幽暗當中,我才勉強趕在窒息前狼狽地將自己從那捲漩渦裡拖了出來。

    所以我來到了這裡,重新思考,到底什麼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繼續懷著那樣飄渺的期盼,還是應該選擇斷然離開?

    「看到李稜哥的話,就會想起當時的父親。也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以後李稜哥也會那樣子對我?」

    如果那個人能夠從原本父親的慈愛,變成天天打我的狠心暴戾;那麼李稜哥是不是也會跟他一樣,在紳士的外表底下有著不為人知的,令人畏懼的一面?

    「雖然毫無邏輯可言,但我總是忍不住害怕。」

    我自己也知道這樣子猜想他很無禮,可是我沒辦法,只要看見他就會喚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原來是這樣,關於妳爸爸是怎麼變成那副德性的我不會多問妳,但我可以保證李稜是絕對不會傷害妳的。如果妳仍害怕他,我會去叫他盡量少在妳面前出現,但我知道你並不想這樣對吧?」

    予望姐姐靜靜地聽完了我一連串的話,似乎是要確認我的想法而挑起了眉頭。

    聞言,我點頭。

    「所以就照我前面所說,親自去跟他道歉吧?他或許也暗自的為妳躲避他而在傷心難過呢。」

    這大概是頭一次…說這麼多話吧,對我來說。

    「嗯,現在沒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些愧疚,我低了下頭,把最後一口甜筒塞進嘴巴裡。「……他剛才扶了我一把。」

    不論任何時候,只要遇上李稜哥,我總會刻意迴避,即便是他向我搭了話,我也是沉默不語或者給予冷淡的回應。

    「所以我會親自道謝,也會親自道歉的。」

    在賣場看見父親的時候,我險些就要因為腿軟而站不住腳。

    是他顧不上尷尬地先一步穩住了我的腳步,才讓我不在大家面前顯得那麼狼狽。

    李稜哥肯定……很難過吧?單方面承受我的惡意…啊,這麼說的話,予望姐姐最初肯定也很難過……

    「姐姐,對不起。」我看著她,垂下了眼眸。

    「啊~妳的確該跟我說對不起,為了把妳眼裡的泡泡吹走,我坐得屁股可有些疼了。」姐姐笑了笑,同樣回看著我。

    我相信姐姐是知道我為甚麼道歉的,只是溫柔的她再一次選擇了能讓我最沒有負擔的方式承接話題。

    「不過,姐姐也得謝謝妳。」

    「?」我困惑地歪過頭,為甚麼突然向我道謝呢?

    我才是應該跟姐姐道謝的。

    「沒什麼,回家吧,我覺得風吹得我有些頭疼了。」隨著她站起身子,我也跟著離開了座位。

    「嗯。」既然姐姐沒想回答的話,我也不會繼續追問的。

    我躊躇了會兒,才把梗在喉嚨好久的話說了出口。

    「謝謝妳,予望姐姐。」

    把這種話說出口…果然有點難為情。

    予望姐姐沒說話,只是揚起了嘴角,那笑容看上去充滿了欣慰。

    然後她面向我,往前踏了一步,張開雙手抱住了我。

    也許是由於不習慣,我愣了一會,才緩緩地抬手,回抱住了予望姐姐。

    我能聽見她在我耳邊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想我會長久銘記於心的。

    在微冷的秋夜,那一個擁抱是無與倫比的溫暖。

 

    一路上和予望姐姐又聊了幾句,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家裡。

    在她開玩笑地說了甚麼一個人睡好寂寞之類的時候,我向她說了再見,接著拿鑰匙轉開了房間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抬頭看著我的Heme姐,她正窩在床上看書。

    原來她回來了,不知道她吃咖哩飯了嗎?我記得我有請大家特別留一份呢。

    「怎麼洗了這麼久?」

    「……我跟予望姐姐出去散步了。」從浴室一出來的那一刻就被強制抓去散步的那種。

    「這樣啊。對了,這個給你。」她沒有多問甚麼,只是將一個手工布丁遞給了我。

    不得不說布丁是我很喜歡的甜食之一,而且居然是平常很難吃到的知名手工布丁,不過…

    「怎麼突然…?」我把布丁緊緊地握在手上,歪過頭納悶地看著她。

    「嗯…謝謝你。謝謝你的咖哩,很好吃。」

    啊,原來她已經吃完了…合她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布丁才是…要謝謝姐姐。」我搖搖頭,不自覺垂下了眼眸。

    「怎麼了?不喜歡?」或許是因為我低頭的反應,這次換她偏過了頭,反問了我。

        怎、怎麼可能不喜歡!

    「怎麼可能!啊…」啊、嗯……不小心就…真是的。

    我甩了甩頭,試圖鎮定下來,「我是說…那個,嗯,很喜歡。」

    「那為什麼不開心?」她的語氣很輕,很柔和,我在裡頭嗅出了一點鼓勵的味道。

    應該是在說下午賣場的事情吧…姐姐怎麼會知道?是遇上誰告訴她什麼了嗎?

    雖然方才和予望姐姐出門的時候順利把事情說出來,讓我心裡舒坦了不少,但一時之間被問到了的話還是有點難以開口。

    我把布丁放到了一邊的桌上,捏起左手的袖口,明明下定了決心,手卻在這時停止了動作。

    我猶豫了會,一秒、兩秒、三秒……我能感受到Heme姐正看著我,她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欲言又止。

    舒了一口氣,我將雙手的袖口都往上捲起至手肘處。

    比起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夾雜著藤條的痕跡和各種青青紫紫的瘀傷,現在傷痕已經淡去了許多,只是雙臂上一些比較深的疤痕還是清晰可見。

    「那個…姐姐應該…」我是坦然地揭露了那些傷口,可一時之間我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Heme姐仍然望著我,她沒說什麼,只是在看見了那些傷痕的時候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復成平時的淡然。

    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的我,等著她開口說些什麼。

    但沒有等來預期的任何話語,下一秒我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抱住了,Heme姐的擁抱卻比起稍早予望姐姐的還要更讓人驚訝。

    說是驚訝…也許是驚喜也說不定。

    她抱著我,我愣了一會,才將原先捲起袖管懸在空中無處安放的雙手輕輕地放在她背上。

    如果她緊緊的擁抱是想告訴我「現在都沒事了」,那我回抱住她的動作就是想向她一直以來的陪伴說聲謝謝。

    不管是在巷子裡遇上霸凌事件的那天、那之後偶爾會一起共進晚餐的每一天、還是每一個我睡不著而開著她的廣播的深夜,我都想向她認真的,說聲謝謝。

    隨著時間的拉長,原先緊繃的身子放鬆了不少,姐姐準備放開我時,我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自覺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該把布丁吃了然後睡覺。」她放開雙手,笑了笑說。

    「好。」我點點頭,拿起方才被我放在桌上的手工布丁,坐在床邊挖了一小口。

    我本來就喜歡布丁,但不知道為甚麼這一個似乎特別美味。

    看著躺回床上的Heme姐,我又抿了一口放進嘴裡,雞蛋和牛奶的香氣化了開來。

    甜甜的,很…我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但,很美好。

 

    正當我以為一切都在往好方向發展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錯了。

    「星期天下午 我有事情要宣佈。」

    我們家的群組響了,是貝兒姐要召集大家的消息。

    有甚麼事情嗎?

    「是有喜事嗎?要結婚了?」予望姐姐馬上就回覆了。

    …結、結婚嗎!?

    這麼久沒見到貝兒姐…難道除了二哥的事情之外,她還忙著準備婚禮嘛!?

    「貝兒姐的喜酒好喝嗎?」

    !?

    貝兒姐真的要結婚了嘛!?

    這麼突然嘛!?

    為甚麼大家都說得像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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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發送出去的貼圖,一個不小心就被我按出去了。

    現在收回還……算了,已讀七是甚麼。

    記得要赴約孩子們 image

    「訊息說不清楚的image

    而且貝兒姐的回答也是曖昧不明…沒說對也沒說錯的…簡直難以捉摸。

    還有這個唇印…真是讓人感到莫名的熟悉。

    「明白了!會準時到場的」

    最後,訊息串以李稜哥的回覆作結。

 

    星期天。

        自從Heme姐請我吃了布丁的那天起,我們的相處就和以前一樣,會慰問彼此的生活,會一起在房裡用晚餐,只不過一起吃晚餐這件事情從偶爾變成了每天;以往姐姐假日時總是不在家裡,現在也都會在這裡待著。

    不過今天姐姐居然不在家,也沒有特別跟我說甚麼…往常不回來吃飯的時候,她通常會傳個訊息告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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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兒姐和大家說好的談話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我耐不住等待便發了個訊息給Heme姐。

        可是到了約定時間的前一刻她都沒有回覆我,也沒有回來,實在是太奇怪了。

        「予望姐姐。」

        我敲了敲予望姐姐的房門,打算與她一起下樓。路上我們閒聊,笑說著該不會貝兒姐真的要結婚了,諸如此類。

        「對了,Heme沒在房間嗎?」然後她問起了行蹤不明的Heme姐。

        「今天也沒看到人呢,不知去了哪裡。」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我如實回答著。

        大家都聚集在客廳,只有Heme姐不在這裡。

    「今天請大家來,就是要跟大家說,這個同居生活要告一段落了。」

   貝兒姐不知道是不是沒注意到人還沒到齊,開門見山地就對大家道…等等,甚麼?

    要告一段落了?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是房東請妳來轉達的嗎?」我身邊的予望姐姐馬上皺起了眉頭,似乎對這樣的情形感到不是很滿意。

    「嗯,是的。」

    「……為甚麼?」我輕輕開了口,這…太突然了。

    要人如何在一時之間接受?

    「告一段落?是…表示大家要搬離開了嗎?」

        「正如韓天所說的,一個星期以後,這裡將還給房東。」

    「雖然知道總有結束的一天,但為什麼這麼突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而且我們該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明明我們大家都沒有見過房東這個人。」

    「而且一個禮拜就要搬離開,時間上有點急迫,房東有說為什麼這麼緊急嗎?」

    大家也都像我和予望姐姐一樣,一時半刻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再說…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是由貝兒姐來轉達而不是房東親自前來?

    不過,想來也奇怪,至今為止所謂的「房東」一次也沒有露過臉,只有偶爾會張貼附上奇怪唇印的公告。

    ……

    或許我早該想到事情是如此的。

    難怪看見貝兒姐發了唇印的貼圖在群組裡的時候,我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貝兒姐就是房東。

        她晃了晃手中的紅酒,沉默了很久然後開口,「我就是房東,但未來不是。」

        她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想,果然應該更早一點發現的。

    我想起了那天我們去餵貓的時候貝兒姐逕直向前走,一點都沒打算等我的樣子,我明白要改變她的決定是相當困難的。

        我們家,好像真的迎來終點了。

        「我想小君的意思應該是還要先找房子簽約,大家都還有工作或是要上課之類的!所以一個禮拜確實有些趕,不過既然是房東的意思我們會盡力遵守的。」李稜哥仍是相當有禮地向貝兒姐解釋著。

    「自然,你說的是,但這個房子一個星期後將不屬於我。」

    言下之意是一個星期就是最長的期限了,不搬走的話下個房東也會把人趕走……

    我不知道應該覺得生氣、難過、可惜還是失望,我向來不太懂得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

    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是恐懼。

    明明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這個環境、適應了這裡的大家,也日漸與人建立了友好的關係…一瞬間,這些是不是都將化為烏有?

    有人說失而復得的感覺最好,反過來說,是不是突然失去的感覺最糟?

    妳不覺得妳應該先說清楚,突然要我們搬出去的理由嗎?」予望姐姐沒打算掩飾臉上的慍色,語氣不同於往常的熱情友好,變得有些冷冰冰的。

    「還有既然你是房東,那為什麼之前不說呢?」初九也用質疑的口氣問著。

    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的這麼突然,」貝兒姐一如既往地晃了晃紅酒杯,面對大家的敵意,她依舊從容優雅。

    事情會發生得這麼突然…我仔細咀嚼了她口中的話語。

    突如其來的事情,指的是Heme姐那天告訴我的,關於二哥的事情嗎?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想要在這個時間點結束同居企劃,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時間也過了半年了,你們有想過為什麼會得到入住邀請呢?」貝兒姐環視了我們一周,開口。

    這正是要問妳的,房東,當初為甚麼要邀我們進來?」

    「會不會你身邊的人推薦了我?也許他認為你能透過這個同居生活找到什麼?」

    「身邊的人?所以妳事前就都知道我們了是嗎?」

    「是的。」

    我一直都不認為同居計畫是偶然找上我的。

    最初那個在校門口堵我的男生和他手上拿著的傳單,明顯都是針對了我設計的。

    宣傳文案寫的是「想要離開卻不知該逃往何處嗎?」。

    他開口問我的是「妳很想離開那裡不是嗎?」

        若是身邊的人引薦……但我身邊哪有甚麼人?

        我摸了摸鼻子,苦思半天還是想不到有甚麼契機能讓貝兒姐找上我…或許那也不是很重要了。

        是時候該珍惜自己本來擁有的,你我都太常錯過了。」

    貝兒姐丟出了這麼一句話,換來了大家的沉默。

    所有人都低下頭,陷入了一陣沉思。

    珍惜自己本來擁有的。

    那如果是本來一無所有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各自得出結論的眾人輪流開口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一個個轉身上樓。

    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客廳裡只剩下我和貝兒姐,她微笑著看我。

    我也望著她,一時之間卻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些甚麼。

    要問為什麼嗎…?好像也不是那麼必要了。

    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希望我們珍惜原本所擁有的。

    原本…擁有的嗎?

    「任何時候妳都可以提問。」

    我們沉默地對看了良久,最後她還是笑得那麼從容不迫地問我。

    「如果…」我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穩住了聲線開口發問,「原本一無所有的話該怎麼辦?」

    「妳確定妳一無所有嗎?」她毫不遲疑地反問了我,讓我有些愣神。

    她的語氣是那麼篤定,說得好像我從來…就不是甚麼都沒有。

    可我不明白,撇除在這裡所穫的一切,我還擁有甚麼?

    原本那個根本算不上是家的地方,我能夠握有甚麼?

    疼痛?傷痕?還是內心的掙扎跟徬徨?抑或是溢滿了身心的絕望?

        佈滿了荊棘,透不進一點光亮的暗室,能有甚麼?

        「我能…擁有什麼?」纂緊了拳頭,我抿著低下頭,迴避她的眼神。

    「不是妳得不到,而是妳想不到。」她說。

    什麼意思?

    我低著頭思索著她這番話的意思,不是我得不到而是想不到……?

    「妳覺得這是什麼?」她拿起了紅酒杯,晃了晃。

    什麼意思……?不就是…紅酒嗎?

    「紅酒……?」

    貝兒姐把玻璃杯舉到了我的面前,我不太明白她這個舉動的意思。

    難道是要我……?

    「不是妳得不到,而是妳想不到。」

    是要我喝…嗎?

        可是,酒的話…好像有點……

    「我從來不覺得它是紅酒,妳要喝喝看嗎?」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

    從來不覺得是紅酒……

    我有些遲疑地接過了杯子,小小抿了一口。

    是甜的。

        有一種……莓果的味道?

    看著驚訝的我,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在我的頭上輕輕揉了幾下。

    「想不到吧,這是一種莓類,幫助血管擴張。」

        血管…擴張?

    為甚麼需要血管擴張……?

        「回去看看吧。就像紅酒一樣,妳看到的也許不是妳看到的。妳想到的也許只是一部分。」她接續說道。

        要我回去看看嗎…?

    是呢,我到現在還沒想出個辦法,這裡要解散了的話,我應該到哪裡去…

    回原本的那裡去…?

    繼續…受到那樣的對待嗎?

    我摸了摸手臂上突起的傷疤,會…再變深嗎?

        之後,會變回以前那樣嗎?

    「可是……」現在的我,嘗過了何謂溫暖,還能承受那些惡寒…嗎?

        「如果真的有可是,妳就來找我吧。」看著我的無助,她拿過杯子,遞上了一張名片,「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

    名片上寫著Lili,是她經營的酒吧。

    「任何時候妳都可以提問。」貝兒姐又說了一次最初她說過的那句話,引導著我開口。

    但我已經沒有什麼想問的了,我想著,一邊捏緊了手裡的名片。

    「……那我先回房間休息了。」我點點頭,沒來由地很想對她說聲謝謝,而我也確實開口了。

    她仍然笑著,沒有回應。

    儘管一切都得結束在這裡了,但我依舊感謝她,不論是透過什麼樣的方法,確實為我原先幽暗的生活…帶來了一線曙光。

    我轉身,上了樓梯,聽見身後傳來鄭重的一句,「爾暄,無趣就拜託妳了。」

    停下了腳步,我同樣真摯地回以一句「好」。

 

        回到了房間,我拿出手機,點開了與Heme姐的對話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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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停留在我傍晚傳給她的那句「姐姐今天不過來嗎?」

    她沒有回覆,沒有讀。

    「姐姐……不回來嗎?」

    我在輸入框裡打上了這幾個字,最終一個一個刪了回去。

    姐姐今晚沒有出現,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

    這麼急著要她回家,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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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帶著要求意味的語氣,我換上了平時的口吻,只單純地問著她回來的時間點。

    最起碼…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就好,需要一點時間是沒關係的。

    總會有方法的,會有出路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無論是什麼事情。

    盯著設計簡單優雅的名片,我想起了貝兒姐說的那句,不是得不到而是想不到。

    一切或許就如同貝兒姐姐說的,我看見的,也許不只是我所看見的。

    至少…我握緊了拳,至少,現在我有了很多,有Heme姐,有予望姐姐,有貝兒姐,有大家。這裡充滿了溫暖,大家願意傾盡溫柔,把我護在身後。

    回去看看…嗎?

    我做得到嗎?

    光是那天在超市就嚇得腿軟了,我做得到嗎?

        「妳已做出了最勇敢的決定。」予望姐姐溫柔堅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該把布丁吃了然後睡覺。」接著我看見Heme姐嘴角的微笑,也憶起她溫暖的懷抱。

    「回去看看吧。」最後是貝兒姐輕輕揉著我的髮頂。

    回去看看吧……嗯。

    過去的我,放棄了一切能夠救助自己的管道,因為我從來不覺得能夠逃開,也從來沒有除了那裡以外的安身之處。

    小時候那些美好的記憶,充滿了安寧和喜樂的家庭,母親的包容和父親的慈愛,還有斷斷續續的,爸爸不喝酒時的無害。

    我總是在身心俱疲,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努力地說服自己,一定會有回到那種時光的一天。

    所以我一直忍耐,一直忍耐到了搬入幸福透天厝以前。

    說來奇怪,明明那麼疼痛,可是我卻選擇隱忍了這麼久,就因為心底仍存有一些小小的希望。

    或許,現在是時候做出一個了斷,不再像以前一樣遇上了什麼便只能躲進衣櫃裡不見天日。

    再回到那個家,能夠搖醒他那再好不過,搖不醒也罷,至多再被打一頓後回到這裡,現在我有家了。

    暫時解散了,不代表我們真的散了。

    雨下得再大,也已經不會獨自被淋濕了。

        或許硬是揭開那些瘡口,看著鮮血湧出是一種凌遲般的痛苦折磨。

    但只有用力地將傷口扯開,拿鑷子在模糊的血肉裡翻攪,把嵌在心坎裡的子彈取出來,傷勢才有真正復原的機會。

    即使是寸草不生的荒土,經過日以繼夜地灌溉和照明,也能變得水草豐沃。

    再怎麼寒冷的冰天雪地,被太陽的炙熱緊緊擁住以後,也會漸漸褪去那冰冷的外表,融化成一片美好的風景。

        過程中也許充斥著沉重的痛楚,但我們終究能夠離開那深不見底的幽谷,到達至高的山頂,仰望頭上那片近得好像能夠摘下來的星空。

    唯有願意打開窗戶,嘗試著掃去陰霾,暗室的角落才能被陽光照耀。

第六集是我很喜歡的一集。

謝謝各位姐姐們給爾暄的關愛(痛哭流涕

一路看到現在的各位有沒有跟爾暄一起成長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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