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妳啊妳 02

    我有一本日記。

    我是在醫院裡醒來的。

    純白的牆壁、床鋪，開啟的窗戶還有隨著風不斷飄盪的薄紗窗簾。

    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還有床頭傳來那陣花香。

    老實說那花的香味聞起來讓人覺得頭有點痛，暈暈的。

    「妳醒了？」

    直到她出聲，我才發現床邊坐著一個黑色短髮的女人，她放下了手中正在閱讀的文件，抬眼時帶著驚訝的表情問了句。

    奇怪了，我沒有印象自己認識她？

    雖然表情像是很吃驚的樣子，語氣卻聽不出來有甚麼起伏。

    「我……」我昂起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順便動了動四肢確認自己的手腳都還在。「睡了很久嗎？」不然妳那麼驚訝做甚麼？

    手和腳都還在沒有錯，但我看見自己的左手被石膏裹得嚴嚴實實，也猜得出大概發生什麼好事。

    「…兩個星期？」女人正式的把文件丟到一旁的桌子上，起身拍了拍身子。「我去找醫生。」

    「……兩個星期……」我重新把頭靠回了枕頭上，看著天花板開始思索著甚麼。

    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是長頭髮的！？甚至是這個粉粉金金的顏色！？

    我突然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不安的手胡亂的在床的四周揮著找著，迫切的希望能夠找到一個鏡子…或者手機也好！

    啊…窗戶！

    果然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臉！這不是我的身體！

    我，孫彩瑛，被換到了別人的身體裡了！天！

    蒼天無理啊！這要我怎麼辦！？要怎麼換回來才對！？

    我才崩潰到一半，醫生很快便來了，身後跟著剛才那個黑髮的女子。

    「妳的名字是？」身穿白袍的女醫師抱著木質板子，一手拿著鋼筆在板子上記錄些甚麼。

    哇喔，一上來就是這麼犀利的問題。

    我是孫彩瑛，可我不知道這副身體的主人是誰啊？

    回答不出來的話…是不是會被當失憶處理？

    可是如果回答我是孫彩瑛，應該會被當成精神錯亂處理？

    這樣子比較下來……好像被當成失去記憶還好一些。

    「呃……」

    「……？」原先低著頭的醫生緩緩地抬起頭，對上我無神的雙眼，她偏過頭，等待我給她一個答案。

    「請給我一點時間……」誰知道這副身體的主人是誰啦嗚嗚嗚嗚嗚嗚嗚…

    「……好。」女醫師點點頭，太棒了，謝謝她的仁慈。

    「在那之前……」吞了吞口水，我有些膽怯的開口，「能先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嗎？」

    給我一點時間看我能不能找到甚麼蛛絲馬跡…關於這副身體。

    「兩周前妳在明洞附近出了車禍，失去了意識。」這次開口的是那個黑髮的女人，「就這樣過了兩周，我們都很擔心妳。」

    「啊…嗯。」

    「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吧。」伸手按了按我的頭，黑髮女子輕輕的說了聲。

    看來她跟”我”的關係應該是不錯的。

    「嗯……」我低下頭，「不過…」

    「嗯？」

    「雖然很抱歉，可是能夠暫時先把那個花拿走嗎…？」花的味道真的太濃了……就算我知道那可能是某個來探望我的人特意拿來的，可是我開始有點想吐了。

    「啊…抱歉……」黑髮女人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想說妳一直以來都蠻喜歡香水百合的…」

    所以，原來這副身體的主人喜歡香水百合？

    「現在能告訴我妳的名字了嗎？」我不知道是不是醫生看出了我在拖延時間，她的眼神變銳利了，「湊崎小姐。」

    甚至刻意提示了我的姓氏 。

    湊崎…為甚麼聽起來像是日本人的名字？？？

    不是吧！靈魂交換就算了，偏偏還是個外國人！萬一待會”我”的家人親戚  們來探望我的時候說的通通是日語怎麼辦！我豈不是還要變成啞巴了！？

    噢，不過幸好這身體的看起來是會說韓文的，起碼身邊這個黑髮女人並沒有起疑，而且也是用韓語和我溝通的。

    「……」我心裡的那股不安感越來越重，低下頭，捏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手心沁出的冷汗也浸濕了棉被。

    「現在想不起來嗎？」醫師靠近了病床幾步，筆尖靠在板子上，準備寫下一點甚麼。

    廢話啊啊啊啊我當然想不起來！

    這根本就不是我啊！我是孫彩瑛！不是甚麼湊崎！！！

    「嗯……我想不起來。」強迫中獎靈魂交換的人…還要被迫演失憶……我的人生到底怎麼了嗚嗚嗚嗚…

    「沒事的，也許妳恢復也要個幾天。」

    謝天謝地，她相信我是一個失憶的人！

    「妳好好休息吧。」

    「湊崎紗夏小姐。」

    湊崎紗夏……我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

    妳會在哪裡呢，湊崎小姐？

    照鏡子的時候，我發現這個湊崎小姐長得還挺漂亮的。

    長長的粉金色頭髮，高挺的鼻子，閃閃發亮的雙眼。

    噢，還有翹翹的，水潤的，讓人想親吻的嘴唇……

    呸呸，這才不是能夠欣賞人家美貌的時候呢！

    照理來說，如果我在湊崎小姐的身體裡，應該也就代表了湊崎小姐的靈魂會在我的身體裡對吧？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屬於我，孫彩瑛的身體，再去找尋交換回來的方法。

    「9x7是多少？」或許是要確認我除了失去跟自己有關的記憶以外，智力和常識有沒有一併消失，醫生開始提出一些關於生活方面的知識問題。

    說真的…我還真不知道失憶的人會不會記得九九乘法表？

    小時候看柯南，失憶的小蘭好像記得吧？

    所以我應該表現出我記得的樣子？

    「63。」

    「8x4？」

    「32。」

    「唱『Fancy』的女團？」哦哦哦哦！是我最喜歡的女團！

    「TWICE。」

    「那個團體裡長得像柴犬的成員的名字？」啊…可惜不是我的本命，我最喜歡的還是那個長得像辛巴的Rap擔當！

    「Sana。」不過Sana也很可愛就是了！

    接二連三讓人感到幸福的問題使得我差一點就忘了自己是一個失憶的病人，正在被質問。

    「所以，總結來說，」醫生看了看自己手上記錄我情況的板子，下了這麼一個結論，「妳只忘了關於自己的那個部分？」

    「……嗯。」

    因為我不是湊崎紗夏…突然覺得好委屈，可是交換靈魂這種事不能說出來呀！說出來了肯定沒人相信的…說不定還會被抓去做精神鑑定…

    「定延，我什麼時候能出院？」躺在病床上的這幾天裡頭，這個黑髮女子經常在這裡陪著我，幾次的聊天過程中我也得知了她的名字。

    那個時候，我能看出她在自我介紹時的眼神裡承載著些許哀傷。

    ”我”不認得她了，這件事情想必讓她很受打擊吧。

    「妳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定延說著，相當溫柔的看著我。

    哎呀呀，這柔情似水的眼神，這個叫做定延的女人，和湊崎小姐是甚麼關係呢？

    就如定延所說的，沒有等太久，後來我就出院了。

    終於可以踏上找尋自己身體的路了。

    我這麼急著想出院、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圈，就是為了找回我的身體啊…

    「奇怪了……」

    畢竟定延告訴過我，說”我”有告訴過她自己想要寫日記。

    「到底在哪呢……呀……到底是把日記收到哪去了！」書桌東西也太多了吧！房間更是慘不忍睹……湊崎小姐妳…

    房間很亂就算了，但不至於連天天使用的日記都不知道收去哪吧！？

    「還是沒找到？」定延悄悄探進了半個身子，看著苦惱的我。

    「嗯……找不到…」我垂喪著腦袋，原本還期待可以從日記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看來是行不通了。

    「找不到就算了。」揉了揉我的頭，似乎是嘗試著要安慰我，「我們出去走走吧？也許等會兒就能有點頭緒了？」

    「嗯…」我長舒了一口氣，接著站起身，「要打起精神呢。」

    我明白這不會是一條輕鬆的路，關於找到我自己。

    原本應該是要可以透過打電話給我自己來找到我的身體的，可是誰知道這傢伙…我是說湊崎小姐的手機居然沒有設定指紋！？誰知道她的手機密碼是甚麼…

    後來我只好借定延的電話來打，但完全沒有人接聽……

    湊崎小姐八成是個迷糊蛋。

    從書店到咖啡廳，電影院到化妝專櫃，公園到商店街，定延帶領著我走完了附近所有湊崎小姐經常光顧的地方。

    「以前的妳很喜歡逛童書。」

    「來到這裡的時候，妳總是會點杯冰的焦糖瑪奇朵。」

    「電影……妳喜歡看鬼片，卻又總是很害怕。」

    「這個，是妳習慣用的那款香水。」

    「善良的妳啊，每次來到這，都會跟那個老伯伯買顆氣球。」

    「妳很愛吃那家辣炒年糕，因為很辣。還有還有！我們一起去那一間餐廳吃飯的時候，妳被大醬湯鍋燙著了。」

    湊崎小姐果然是個迷糊鬼。

    定延似乎不論多細微的事情都記得呢，她一定覺得很遺憾。

    所以，為此，我似乎更應該盡快找回那個「湊崎紗夏」。

    事情發生在我們即將回到湊崎小姐住宅的時候。

    行走在斑馬線上的時候，我突然瞥見了一個人影。

    那是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好久不見的我的身體！

    簡單英文字設計的白色上衣，黑色的皮衣、短褲還有加高的皮靴，頭上戴著一頂深紅色的貝雷帽，完完全全是我會打扮的樣子！

    她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我的衣櫥裡好像也只有那一類衣物就是了。

    我快步走上前，跟著裝著湊崎小姐的我的身體走到了人行道上。

    「定延，謝謝妳了，送我到這裡就行了。」回過頭急促的對著定延交代了句，我不禁小跑步起來，好不容易才更加靠近了我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

    湊崎小姐回過了頭，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

    ……不得不說這種用著別人的視角看著自己的臉的體驗還蠻奇怪的。

    「妳……是湊崎紗夏沒錯吧？」雖然應該是了，但我想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

    拜託不要給我來一個三角互換的複雜關係喔！

    「那妳肯定是孫彩瑛了。」

    湊崎小姐笑著，看向了我。

    看來她也找了”我”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