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我們家,開始了?
陽光照進了屋子裡,但總有某些角落會被遺忘。
時間久了,終有一天也會漸漸麻木地習慣於那些不被照耀的幽暗。
不需要陽光、不需要溫暖,即便只能棲於積滿灰塵的陰暗一隅也無所謂。
我其實不恨他們。
儘管他們拋下我離開了,但我其實不恨他們。
儘管沒有當面的道歉也沒有任何告知,我其實不恨他們。
真的。
不要建立不必要的關係,那些人際、情感的交流只會讓一切變得複雜又麻煩……
暑期輔導結束以後,做為一個即將升上高三的考生,大概也沒有所謂休閒娛樂的時間,待在房間裡的時候我幾乎都在複習考科,不然就是書寫各種模擬試題。
偶爾覺得煩悶時,我會翻翻食譜,稍微研究一下;再不然,真的受不了的時候,我會轉移陣地,去圖書館一趟。
說是圖書館,但那裡總是不定期的有一些展覽免費開放給民眾參觀,不論是待在冷門的展館裡、還是坐在圖書室的角落溫習,感覺都挺好的。
稱不上是有趣的生活,但這樣的日子是安全的、舒適的,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不再受傷,身上不會再有新的血口。
「爾暄,早安。」
啊…是那個業務經理……和不想交際的我相比,她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我能感覺得出來這個姐姐一直都想關心我,遇到我的時候總會試著和我攀談幾句,只是她腰上那條皮帶總是會勾起一些不美好的回憶。
導致和她說起話來,我總是禁不住縮緊了身子,也感覺格外的恐懼。
原本與其他人交談就特別緊張了,面對她我就顯得更加害怕了,希望她沒有察覺出來才好。
「予望姐姐…早安。」
我習慣性地瞄向她的腰間……那裡甚麼也沒有。
沒有,沒有往常那條牛皮編織的皮帶。
我有些詫異地抬頭,對上了她盈著笑的眼神。
……糟糕,是不是太明顯了,我的訝異。
她是一如往常的笑容可掬,可我總感覺這盛滿的笑意背後隱藏著的是某種得意。
是被她猜到了吧?
關於皮帶這回事。
從那之後,我對她就不像從前那麼膽怯和退縮了,也偶爾會主動向她打招呼……只是打招呼的話,沒關係吧?就像我說過的,不想要交朋友不代表我想做一個沒禮貌的人。
大概也是由於我們之間某種屏障被解開了的緣故,予望姐姐是除了因為是室友所以自然變得比較熟悉的Heme姐以外,目前我唯一能夠比較自在相處的人。
至於之前的李稜…我還是一樣害怕他。
某個中午,我正準備要出門買午餐的時候,才打開房門,視線便對上了正好從樓上走下來的李稜。
他對著我笑了笑。
那是一個相當友善、溫柔的微笑。
但我還是感到背脊發涼。
這不是他的錯,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關上門,雖然對他很抱歉。
可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不是不能夠理解當時母親的決定。
關於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個一點也不像家的家,然後帶著當時三歲的爾皓離開這回事。
為甚麼不帶我走呢?
為甚麼要丟下我呢?
是不愛我了嗎?
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我哪裡惹妳生氣了嗎?
為甚麼要這樣子對我呢?
那天清晨醒過來,家裡只剩下了我。
我以為他們只是出門了。
那是第一次,那個人拿著木棍打開房門、掀開我的棉被、把我拖下床毒打一頓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會攔著他、再也沒有人會護著我。
同時,也是第一次,我學會了不哭。
我在放學回家後才看見了桌上那張字條。
對我來說,那一天,比起被打,更痛的是他們拋下我了的這個事實。
我知道他們不會回來了,所以我必須得學會不哭。
哭泣的話,會再也看不見光亮的,世界會被烏雲遮蔽、被傾盆大雨淹沒,而我會窒息。
我不能哭,我不能讓一陣又一陣地雷雨把我吞沒,我必須得學會如何成為自己的陽光。
儘管那總是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絕望。
「各位,禮拜天晚上要記得空出一些時間來客廳集合喔,房東有話要說。(笑臉符號)」
因為這封訊息,到了星期日晚上,大家都準時地出現在客廳。
「痾…所以要討論什麼?為什麼要聚在一起,不用群組就好?」那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男生──韓天,見大家都到齊後發問著。
「因為我看到這張公告了。」李稜將已經從牆壁上撕下來的公告輕輕地放到桌上,順帶一提,群組裡的訊息也是他發的。
「公告:
親愛的家人們
住在我們家也一段時間了
不知道住得還習慣嗎?
家必須由大家來共同維護
既然不用付房租了
那就把省下房租的錢
拿來付生活用品的錢吧
付不出錢,就想辦法去賺也可以💋」
記得剛入住的時候,玄關貼著的公告上頭有一個電子郵件信箱,說是有甚麼問題都可以透過那個信箱告知房東,請他幫忙解決。
我也曾經想過,要寫信請問他能不能讓我換到單人房的。
但最終還是因為不想麻煩別人、不想要跟別人有所牽扯所以作罷。
提出這種要求的話,被迫要跟我換房間的人會怎麼看我呢?
其他同樣嚮往著單人房卻抽到了雙人房的人會怎麼想我呢?
擔憂的事情有太多,反正現在的室友和我的相處模式也算是理想的狀態,我就這麼待下去了。
「所以各位覺得這個公告我們要怎麼討論比較好呢?」發話的人還是李稜,他的口吻聽起來十分平穩,聽起來就像是在談生意那般。
「所以是要出錢?我是沒關係,可是那學生們怎麼辦?」予望姐姐很快地提出了疑問,彷彿是她看完公告後腦子裡只剩下這個問題一樣。
「我可沒有要幫他們出錢噢!先說好。」那名叫做高凱兒的女人一臉不悅,她一邊說著,眼神也相當直接地看向她的室友-初九。
初九,很顯然的是歸在零收入學生的那一群,就跟我一樣。
印象中,高凱兒就不是一個看上去太和善…嗯,應該說,不知道怎麼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點的人。
再加上可能今天遇到了甚麼不順心的事情吧?
不過我覺得無所謂,也不會因為她的態度而感到不快,反正她說的是事實,她本來就也沒有義務要幫忙出錢。
好啦,雖然我是有母親給我的零用錢,但…嗯,大家都已經認定了學生沒有辦法分擔大家的花費…提出來反而會讓大家有很多疑問吧?
母親一個月會匯八千元的生活費給我。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而且是沒什麼娛樂開銷的高中生,八千元是相當足夠的,每個月我總能存下一筆錢。
姑且當作是成年以後搬出去住的基金吧。
不知道母親和爾皓在外頭過得怎麼樣?
「呃呃,可是我…」聽見高凱兒的話,大概也多少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初九面有難色,但卻沒有立場反駁。
「也沒有人叫妳出,妳兇什麼?公告不就說了要討論嗎?妳是來吵架的是不是?」
看來有人相當不滿意高凱兒的態度,出言指正了她,那個人是叫做藍建廷吧?
「建廷哥,別生氣。」韓天趕緊把有些激動的藍建廷拉回沙發上。
老實說,我只希望一切趕快結束。
我本來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不管有沒有人注意我。
更何況是現在這種看起來要吵架的氛圍……我不喜歡有人大聲嚷嚷,我會害怕。
「那個…出錢的部分我沒什麼意見,但是你們垃圾分類能不能做好?環境太髒亂了。」靠在牆邊一直沒說話的Heme姐略帶不滿地這麼說,沒想到她在意這種事情。
……雖然環境髒亂是事實。
這麼說的話,確實房間裡總是維持得很乾淨。
「嗯…我可以負責分類和家務。」顧君在Heme姐提出問題後的沒多久,悄悄地看了一下她,輕輕舉起手。
我沒辦法和大家一起分攤生活用品的花費,但也不想被視為這個群體裡的拖油瓶,甚至是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就意思意思地盡一份公共事務方面的心力吧。
「…我可以幫忙、家事。」聽見我發話,有些人朝著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別過頭,迴避掉那些射過來的視線,「…反正暑假也無聊。」我補上一句,我才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熱心之類的。
「既然如此,可以出錢的錢,沒辦法出錢的,多出點力氣。」貝兒依舊拿著一杯紅酒……難道隨時隨地都在喝酒?
「既然如此,我們一起選一個總務出來,好嗎?」李稜的語氣像是在徵求大家的意見,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感覺。
「那麼我來吧,繳交生活採買金的日期大家統一決定,買回來的東西我都會呈現發票給大家過目,但我需要有人幫我提東西。」予望姐姐望向幾位男生,她的招牌微笑高掛不下,眼神也像是在詢問著他們的意願。
「提東西就交給那肌肉男啊,反正他就是個搬運工。」高凱兒有點不耐煩地說,然後擅自把責任丟給了藍建廷。
「我無所謂,當個搬運工總比對這個家沒貢獻的人好。」藍建廷毫不客氣地答應,甚至還冷冷地諷刺了高凱兒一回。
看來是莫名其妙結下樑子了,這兩個人。
「嗯,很好。看來事情解決了。」聞了聞杯裡的紅酒,貝兒一邊搖著酒杯一邊上樓了。
每次集會,最先離開的人總是她呢。
要是我也能像那樣子不顧大家眼光的地離開就好了。
「那麼,以後就請多指教囉~工具人?」予望姐姐眨了下眼,並拍拍藍建廷的肩膀,大概是讓他別太在意高凱兒的態度。
「那真是太好了,每個人都有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李稜的樣子看起來很滿意,笑咪咪地點了頭。
然後,他拍拍顧君的肩膀,又說了一句,「我們先這樣子試試看吧。」
談話結束後大家陸陸續續上了樓,我也回到了房間。
來到這裡一段時間了,如果和剛來的時候相比,我想我已經不會在集會的場合感到那麼不自在。
當時總是惶恐的其中一個理由是身上的傷口還沒癒合,太過顯眼。
現在基本上復原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比較嚴重的傷還留著疤痕…但看起來八成是不會消了。
不過,至少不用再那麼遮遮掩掩,應該會顯得自然一些…吧?
那些傷口,就生理層面上來說是癒合了,但往往最疼痛的都不是傷口本身,而是打在我心上的創口。
永遠都不會好的吧。
我一路狂奔著回到家,試圖忘記剛才在小巷所看見的一切。
「哈…哈啊…哈…」我無法停止自己急促的喘息,真不知道這是因為體力太差還是我的狀態太糟。
我努力忍著不去回想。
巷子裡一個瘦弱的男孩被周遭人高馬大的學生們拳打腳踢,只能害怕地瑟縮在角落發抖,滿身是傷。
手、腳、嘴角是一道一道的血口,鼻子裡竄出了兩道鮮紅的痕跡。
儘管只是一瞬間,但我知道那個男孩看見了我,他在向我求救。
停頓了幾秒的我,緊緊握起了拳頭,用力地抿著嘴唇,最後還是心一橫地跑走了。
我逃跑了,因為太害怕。
我害怕自己也遭受到相同的對待,我害怕再一次變得滿身瘡痍,明明好不容易才從那裏逃出來的,明明好不容易傷口都不再疼痛了。
可是心好痛,我感覺自己像個共犯。
親眼目睹事情的發生,卻甚麼都不做,甚麼都不敢做,在那男孩看見曙光的那瞬間頭也不回地跑掉,泯滅他所見到的最後一絲光明。
那感覺真差,差得不得了,我既愧疚又惶恐,脖子好像被誰勒緊了一樣地難以呼吸。
無能為力…對,還有無能為力。
我想起了那個清晨,和那個夜晚。
第一次,再也沒有人攔著父親,再也沒有人護著我的那個夜晚。
「暄,對不起。」
是啊,對不起。
「是媽媽不好,沒有能力把妳也帶走。」
是,是我不好。
「真的對不起……我的女兒…」
當時的我只認為,要說一句對不起有多容易,要我繼續活下去就有多困難。
現在我終於感受到了,那種無能為力,那種恐懼,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我保全了自己的安危,然後呢?我丟下了誰?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因為我覺得我像個犯人。
不管是曾經那麼怨恨母親的我,還是現在丟下那個男生逃跑了的我。
跑回了家,躲進房間,我也顧不上還在床上睡覺的Heme姐,就把自己塞進了衣櫃裡。
一路上忍著的眼淚,在我躲進了衣櫃以後才被我釋放出來,我抱著膝蓋,低低地啜泣著。
我一直都以為母親離開我,是一件很容易、很輕鬆的選擇,只要拋下了我,生活就會變得明亮、不再有恐懼、會變得幸福。
原來不是,完全不是。
捨棄了一個人的感覺,並不是幸福,只會得到另一種痛苦。
我錯怪了母親,我一直以為她帶著爾皓在外頭過得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可是我才明白,她的心情一定和此刻的我一樣,充滿了內疚、充滿了後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質問自己為什麼那時候不勇敢一點?
思緒跑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同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像一團永遠解不開的毛線球,最後化為眼淚一滴又一滴地從我的臉頰滑落。
我們固然都有機會做出更好的選擇,可是不小心選錯了的我們,也絕不該承受所有的怨恨、憤怒。
此時不夠勇敢的我,正如同當年不夠勇敢的母親。
我拋下了遍體鱗傷的男孩,母親拋下了千瘡百孔的我。
我不應該拋棄男孩,他肯定如當時的我一樣絕望、悲痛,又充滿怨恨。
我也不應該責怪母親,她肯定如現在的我一樣懊悔萬分、掙扎著又覺得難受得快要窒息。
「啪」
衣櫃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或許我早該想到Heme姐還在這。
「爾暄?你、呃…你…」她結結巴巴的說著,聲音聽起來慌張又不知所措。
我把埋著的臉抬了起來,困惑地看著她…她到底要說甚麼?
Heme姐吐了一口氣,看起來恢復了往常的冷靜以後說,「我是說發生了什麼事?嗯…需要一個聆聽的對象嗎?」
我在這時想起了她是一名廣播節目主持人,她或許是個相當合適的傾聽人,畢竟平時她也聆聽了那麼多聽眾的煩惱……這是我在某次與她的交談中得到的資訊。
但我想,我還沒辦法那麼坦然地開口……
「………」因此,我只是低著頭,沒有說話。
再抬頭的時候,我見她緊緊蹙著眉頭,不知道是在思索更好的方法或是甚麼。
我必須說,很少有人這樣關心我…幾乎是沒有。
「……姐姐可以陪我吃飯嗎?」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獨自面對所有的悲傷和難關,膽小又不願意相信人的我,一向拒人於千里之外。
只是當溫暖靠近了我、沒有因為我的冷漠而退縮的時候,我才有勇氣去面對。
明明,也不想自己一個人的。
Heme姐出門帶了晚餐回來,總覺得哪裡有些違和,卻又意外的適合我們。
「所以…爾暄妳要跟我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嗎?」一邊吃飯的時候,我就有注意到姐姐一直在看我,終於等到了她開口。
「……」我把視線從我的晚餐,轉移到她的臉上。
我掙扎了一會要不要就這麼說出口,但最後還是選擇了不說。
不是Heme姐不好,只是我太難放下目前為止發生的種種。
每回憶一次,就像是強硬地把結痂的那塊皮膚扒開,看著傷口流出黏稠的組織液還有鮮紅的血。
「也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別開了目光,小小聲地說著。
我還沒能夠做到,去正視和接受那些創口。
似乎不是我想要開口就能夠輕鬆地侃侃而談的事情。
在我的拒絕之後,空間裡又恢復了原本的安靜,就和平常的我們一樣。
和Heme姐相處,讓我感到相當自在,偶爾的關心,不會刻意追問或著刺探甚麼。
「……以後還可以嗎?」我彆扭地開口道,聲音很小,帶著一種如果沒被聽見的話就算了吧的自暴自棄。
Heme姐疑惑地看著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甚麼。
「跟姐姐一起吃飯…」
她愣了愣,最後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似乎開始被改變了。
晚飯結束了以後的我們回復了平時安靜的相處模式。
「我出門上班了,妳早點休息吧。」
Heme姐在出門前對我說了句,我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我是很想早點休息的,但我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如果又躲去衣櫃的話……姐姐會很困擾的吧?
難得這個時間還醒著,也許能聽聽看Heme姐的廣播節目?
我打開了手機,下載了能夠收聽廣播節目的APP,一個一個電台的找,終於聽見了Heme姐的聲音。
那晚的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久違的一夜好眠。
這是住進這裡的第三個月。
※
不只角色是抽籤的
室友也是抽籤的喔kkkkk
跟影大合作得非常愉快!!!
(雖然影大後期一直被我加戲)
(真是辛苦她了)
(影大好棒!!!影大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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