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集合 上

        距離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左右,周子瑜在看到來電對象時皺了皺眉頭。

        tan

        這是幾年前湊崎紗夏擅自奪過她的手機存下她號碼時,又擅自修改了的暱稱。

        她們其實一陣子沒聯絡了。

        不,不如說作為大學前後輩關係的兩人,從畢業之後就幾乎不怎麼聯繫彼此,只在很偶爾很偶爾的時候她們會約見面,生日或者過年過節。

        即便是那種要邀約的時候,她們也總是用通訊軟體發訊息聯絡彼此,直接打電話的情況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過。

        兩人之間熟識又疏離的關係讓周子瑜只能看著來電畫面苦惱,而手機的震動像在催促她趕緊做出選擇。

        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接通,明明就有注意到來電卻刻意選擇無視這種事周子瑜實在做不出來。

        「我接個電話。」周子瑜拍了拍身邊同事的肩膀,快步繞到了無人的角落按下綠色的接聽按鈕。

        「湊崎前輩──」開口後周子瑜才想到,明明以前是喊她紗夏前輩的,怎麼轉眼就變成了這種尷尬得只敢用姓氏稱呼的關係。

        「…我分手了。」

        連問候都沒能完整說出口,電話另一頭的湊崎紗夏卻搶先打斷了。

        一開口便是讓周子瑜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內容,她只聽到電話那頭湊崎紗夏努力想掩蓋卻沒能成功的哭泣聲。

        而在周子瑜想出回應之前,湊崎紗夏卻又比她更早一步開口了。

        「…抱歉。」她聽到湊崎紗夏輕輕地說,幾乎能想像得到對方邊抹去眼淚邊面懷愧疚的表情動作。

        周子瑜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一些。哪怕這通電話真的很唐突,內容也讓人備感困惑,她也不想要湊崎紗夏對她道歉。

        畢竟她一向,捨不得看見湊崎紗夏受傷的樣子。

        「妳……需要什麼嗎?」沉默了良久,周子瑜才勘勘擠出了一句話,「我的意思是,我應該怎麼幫妳比較好?」

        「妳現在有空嗎?我可以去找妳嗎?」湊崎紗夏似乎沒有餘力再琢磨用詞,語氣裡的急迫顯而易見。

        「我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妳記得我大學時候打工的餐廳嗎?我現在也在那裡工作,如果妳方便的話……」

        「好。」湊崎紗夏幾乎沒有猶豫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周子瑜垂了垂眼眸,說了句等會見,掛斷了電話。

       

        十點整,周子瑜按下了門邊的按鈕,看著鐵門緩緩地降下來,碰到石製的地板時發出了「框」的聲響。

        她脫下了制服收好放在櫃子裡,從後門離開餐廳時她看見湊崎紗夏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等她。

        也許是光線昏暗,周子瑜沒能看清楚湊崎紗夏的面容。

        確認了門已經確實鎖上,她一步步往湊崎紗夏的方向前進,每靠近一步,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就躁動了一些。

        明明這麼久沒見了,周子瑜卻覺得對湊崎紗夏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消退,她以為會那種好感會隨著時間消散的,沒想過卻成了深深烙在心底的習慣,在每一次的重逢時被喚醒。

        當她終於來到湊崎紗夏面前,湊崎紗夏也抬起頭的時候,周子瑜才能好好看見她的容貌。

        湊崎紗夏烏黑的髮絲如傾瀉的飛瀑般淌在起伏的胸前,周子瑜一時之間愣了愣。

        她沒看過湊崎紗夏黑髮的樣子。

從兩人認識以來,湊崎紗夏的髮色一直是淺色系,金色、亮橘色、亞麻、灰棕……從時尚感滿點的特殊色突然變成了常見的黑,除了不習慣之外,她不知道在自己心裡,是驚艷還是驚訝更多。

        純黑的髮色是讓湊崎紗夏散發出的氣質穩重了些,但相對來說她身上本該帶著的元氣跟活力就少了點。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緣故,黯沉的髮色和低調的穿著讓湊崎紗夏的疲態更加顯露無遺,不論是表情或者神采。

當然,周子瑜深知湊崎紗夏是為何而來,也早有了心理準備,這次兩人的會面肯定不是以往那種輕鬆愉快的氛圍。

「子瑜……」湊崎紗夏終於和她四目相交,對上那雙盛滿了擔憂的墨色眼眸時,她突然很想哭。

她也確實哭了,晶瑩的淚盈滿了眼眶,琥珀一般的瞳被一層薄薄的霧覆蓋住,周子瑜看著那雙雨霧迷濛,忽然覺得這樣的湊崎紗夏離自己好遠。

明明應該要早有準備,湊崎紗夏確實是那片逐漸飄離的雲,被風吹著的、被海隔著、然後越來越遙不可及的,即便她拚命奔跑著想要抓住卻又溜走的。

湊崎紗夏就是那樣的存在,對周子瑜來說。

她很早很早就知道了,她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自己只能是束手無策的矗立在城市某一角的獨棟高樓,只有極少數時候,總是四處漂泊的那朵雲會記得繞回來,輕輕抱了抱她又離開。

面對湊崎紗夏,她總是被動的。被動的等著湊崎紗夏聯絡她,被動的等著湊崎紗夏需要她。

她做不到主動聯繫她。

因為她知道結果總是那樣的,就像每一次兩個人的會面,每隔一段時間,她只越發深刻地感受到那個事實──湊崎紗夏確實在離她遠去。

生活模式也好、交友圈也好,沒有一項是自己能夠跨足干涉的,她甚至覺得自己連過問的資格都快要失去了。

她們就是數學課本裡面那只有唯一解的方程式,稍縱即逝的相會過後是必然的漸行漸遠,直至無窮遠。

周子瑜看著湊崎紗夏在她眼前淚流不止的樣子,她卻只能失神的想著毫無意義又不著邊際的問題。

連給這樣的她一個擁抱都做不到。

好像什麼都變了,她跟湊崎紗夏之間快要什麼都不剩了。

「我應該…怎麼幫妳?」周子瑜忍住了自己想向後踏的腳步,硬是留在了原地。

她連一句像樣的安慰都給不出來,滿滿的不自信讓她在開口時顯得更加沒有底氣。

說實話她根本不知道湊崎紗夏為什麼是選擇來找她。

應該有更多選擇的,她認識的人有那麼多,比起自己關係更好的人肯定也有很多才對,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自己呢?

為什麼?為什麼?

周子瑜無聲地看著湊崎紗夏,期望著能得到答案,卻一邊覺得在這種時候渴望答案的自己似乎太殘忍了。

「…這樣、就好。」湊崎紗夏的步伐很小,踏了兩步才剛好能讓她把頭抵在周子瑜肩上。

那雙琥珀色的眼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而隱沒進夜色裡,被抹不去的憂鬱侵蝕,融成帶著苦澀的淚落在周子瑜的肩頭,淺灰的毛料被打濕、染深。

那人的腦袋撞上來的時候周子瑜反射性的抬手想摟住她的背,卻又覺得哪裡很違和而在最後一刻停下來了,默默的又垂下了手,只是在原地僵硬著身子。

湊崎紗夏也不對周子瑜被動的反應感到失望,或許她根本沒有那種餘裕去注意周子瑜。

或者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周子瑜說不定根本就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個能夠給予陪伴的人。

是這樣嗎?是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答應的,所以才會選擇了自己嗎?

啊啊…太差勁了……

不管是可能這麼做的湊崎紗夏還是這樣想她的自己都一樣差勁。

凝結住的氣氛讓人窒息。

周子瑜沒發現自己咬住了嘴唇,也沒發現自己的吐息變得凝滯而沉重。

很難受,氣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呼吸不順暢。

「……真的嗎?」

妳需要的就只有這樣嗎?從我這裡得到這些就可以了嗎?

然後呢?得到了這些,妳會又離開嗎?

「是真的。」獨自陷入迴圈的周子瑜被湊崎紗夏的回答喚回了神,蜜棕色的瞳聚焦在她身上,「只要子瑜能像這樣讓我靠著、聽聽我說話的話,我就覺得很安慰了。」

即使不是我也沒關係的吧?

話語快要從喉頭擠出的時候周子瑜及時忍下來了。

這絕對不是她可以隨意的對湊崎紗夏發脾氣、像個蠻橫的大小姐一樣任性的只說自己想說的話的時候。

終歸是信任自己,才找過來的…對吧?

「…都告訴我吧。」她不知道湊崎紗夏等她的答案等了多久,她只覺得再開口時喉嚨異常乾澀,吐出一個字就要疼痛一次。

她努力表現得好像很可靠,努力藏起那些失望。

墨一般的瞳仁映著路燈暗黃的光而鍍上了一層暖色,眼裡的落寞與灰冷被沖散不復存在,讓湊崎紗夏望進那雙眼眸時沒發現周子瑜的異樣。

周子瑜看著她擤了擤鼻子,聽她說起剛分手的男友。

湊崎紗夏說了很多,從相識說起,說著相愛的過程,說了對方在戀愛中曾經給了她多少美好的回憶。

她並不避諱任何話題,所以周子瑜無可避免的聽見了他們從牽手到擁抱、每一個吻、每一段纏綿。

湊崎紗夏蹲在她身邊滔滔不絕,當她低下頭把臉埋進臂彎裡而悶聲不斷時,周子瑜沒弄清楚她到底是笑著還是哭了。

「然後,我們吵架了。」

一直等到湊崎紗夏稍稍平復,她重新讓那張精緻的臉蛋曝曬在黑夜裡的時候,周子瑜才看懂了她臉上帶著的是什麼樣的表情。

眼眶仍是濕潤通紅的,眼尾略略上揚,憋紅的臉頰和臉頰中間是微揚的唇角。

彎曲的唇線不是全然的愉悅,夾雜著悲傷跟遺憾。

是從甜蜜的記憶裡淬煉出的幸福感,也是飄渺的現實裡唯一能捉住的缺憾。

周子瑜還沒來得及解讀湊崎紗夏眉目間的情緒變化,她已經又開口往下說,像學生時期總在數學考試寫到最後一題時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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