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集合 中

湊崎紗夏總是習慣把故事說得很長,聽在周子瑜耳裡又變得更久了些。

當她回頭去從那些看似美好的回憶裡抽絲剝繭地去找裂痕,周子瑜也只是很耐心的靜靜聽,偶爾在湊崎紗夏抓著她的手激動地說「妳懂嗎」的時候,誠懇的點頭說嗯。

湊崎紗夏說了很多兩人相處的細節,小小的摩擦是如何逐漸膨脹成了無法挽回的衝突。

爭執不斷發生,愛情生活變得不再愉悅,被嘶吼和哭喊取代的時候,他比湊崎紗夏更早一步選擇了放手。

「我問他還愛我嗎。」

周子瑜沒忍心告訴湊崎紗夏這種問題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愛與否不影響已然分手的事實。

有時候愛是向量問題, 方向是單一的、不能逆著看的。

比如,在周子瑜一心盼望湊崎紗夏的時候,湊崎紗夏只記得關注遠方的星。

「他說他不知道。」

短短的一個句子,湊崎紗夏說著卻皺起了眉頭,鼻腔發酸的同時透明的淚又掉了下來。

「他怎麼能說不知道…他怎麼能……」

湊崎紗夏又垂低了頭遮住臉的時候,周子瑜仰首望著一片漆黑的天空。

是熄燈了的東京夜空更黑一些,還是湊崎紗夏被眼淚沾溼了的髮更暗一點?

是遙不可及的星辰閃爍得更吃力,還是那雙被雨霧籠罩的淺棕色琥珀被消磨了更多光芒?

她不知道。

明明就在眼前,卻不知道現在的湊崎紗夏離她有多遠,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要伸手摟住她,還是就這麼遠遠的停著。

會離得更近一些嗎?還是會和泡泡一樣觸碰了就破滅?

「那妳知道嗎?」

開口問妳的話,妳會知道嗎?

周子瑜久違地主動回了話,換來了湊崎紗夏疑惑的哼聲。

「…妳還愛他嗎?」周子瑜把問題補了完整,儘管她本意並不是如此。

「…愛呀。」

夾雜了氣音微啞的喉聲輕得彷彿要被晚風吹散,語氣卻堅定,重重落在周子瑜心上。

毫不遲疑的回答,湊崎紗夏有多坦率周子瑜心裡就多寒。

「明明就不是第一次失戀了,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

湊崎紗夏哭啞了的聲音從膝蓋和手臂之間的縫隙飄出,周子瑜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一個答案或一份安慰。

也開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湊崎紗夏身上獲得什麼。

應該要認清的啊,是不可能從眼前這人身上獲得任何她渴望獲得的情感的。

「…或許妳真的很愛他。」周子瑜賭氣似地開口道,她已經不再去隱藏自己的不悅,但湊崎紗夏依舊沒聽出來。

一次、兩次、三次…周子瑜逐漸數不出今晚的自己究竟失落了幾遍,那些瀕臨崩潰的情緒遊走在面具的邊緣,洩露出的惡寒一次都沒被湊崎紗夏發覺。

是啊,她是不會看向自己的。

「如果不那麼愛就好了。」

周子瑜在心裡復述了一次湊崎紗夏的回應。

如果不那麼愛就好了。

如果不付出那麼多喜歡,就不會想流淚,心也不會碎了。

「不是我也沒關係的吧?」

「對對…他就是給我那種感覺,好像對我越來越不上心、即便我心情很差的時候他也不太來關心了,不曉得是沒發現還是發現了也只想關注自己的事。」

「我不是說他。」兩人原先蹲坐在台階上,周子瑜卻突兀地站了起來,走到湊崎紗夏的正前方,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

她的身影擋住了本就微弱的燈光,湊崎紗夏的視野忽地暗了下來,只能透過沿著周子瑜臉側照過來的光而勉強看見她緊緊皺著的眉頭。

「……?」不管是言語還是行為都讓人備感不解,湊崎紗夏也跟著蹙眉。

「我說的是妳。」周子瑜開口時聲音是顫抖的,氣息很不穩,「即使站在這裡的人不是我,也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什麼意思?」突然間這是怎麼了?

她放在身體兩側攥緊的拳頭又是怎麼回事?

「字面上的意思,其實我在妳心裡的地位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今天找過來了也只是隨便從通訊錄裡面挑了個人而已吧?」

「我不是…」聽著周子瑜越發強硬的語氣,湊崎紗夏雖然仍舊一頭霧水,但也只能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當然是因為子瑜一直以來都很可靠…第一時間就想到妳了,如果造成妳的困擾的話很抱歉…」

「所以,意思是只有需要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嗎?我是像工具一樣的存在嗎?」

湊崎紗夏的話語一點效用都沒有,周子瑜的嘴角只是又往下垂,口吻甚至尖銳了幾分。

「我不是那個意思,子瑜。」頭疼地用曲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她不懂這個一向溫順善良的女孩為何突然激動了起來。

「…那為什麼只在這種時候聯絡我?我們上次見面是…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妳說想跟我分享最近的生活。」

在一起的時候…?

湊崎紗夏試圖勾起腦海中的回憶,她知道自己跟周子瑜確實很久沒見面了,但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嗎?

她記得自己在當時曾經分別會面幾個朋友,但要她從那些片段裡找出周子瑜的面孔…她很驚訝的發現自己做不到。

「……」然後,湊崎紗夏發現自己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她知道事實絕對不是那樣,她心裡不可能有任何一絲想把周子瑜當作工具人利用的想法,可是她卻沒辦法反駁。

在這樣的語境裡好像什麼掙扎都顯得無力。

湊崎紗夏的沉默好像就成了默認,周子瑜眼底浮現的失望變得顯而易見。

「妳看,妳連一句反駁都做不到。」

周子瑜的自暴自棄讓湊崎紗夏沒來由的有些惱火。

從剛剛開始的發展全都莫名其妙,雖說自己的見面要求是很突然,邀約的原因一開始也就說明清楚了,一切都講好了也答應了,但忽然就開始對著自己發脾氣這件事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儘管不完全,但自己分明也解釋過了周子瑜的想法是個誤會、自己從來沒有那樣想,可是她卻執迷不悟的指責自己的惡劣。

本來就因為失戀而心情很差的湊崎紗夏感覺自己的耐心到了極限,正要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周子瑜的表情一瞬間變了。

剛才還因為激昂的情緒而帶著攻擊性的眼神在剎那間變得失焦渙散,從那裡湧出斗大的淚珠。

淚痕沿著臉龐勾勒出彎曲的線,或許今晚注定是一個被氾濫的憂傷淹沒的夜。

墨點會因為碰了水而無法抑制的暈開,周子瑜的目神也是,一向溫潤的珠玉不再明亮,被一層灰濛取代,那圈氤氳也擴得越來越大。

「妳離我離得好遠。」

原先燃起的火花僅只一句便熄滅,劍拔弩張彷彿即將爆發的氣氛瞬間消散,空氣裡流動的只有滿滿的委屈和不甘心。

周子瑜沒哭出聲,眼淚只是不停地滑落,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鼓動著湊崎紗夏的耳膜。

「我知道妳有妳的生活圈,不像我一樣總是過得很無聊,可是…我不想要我們之間一點交集都不剩。」

「每一次見到妳,我就越覺得妳更加遙遠了。」不會記得回頭看我了。

湊崎紗夏站了起來,看眼前周子瑜垂著頭掉淚的樣子覺得她像個孩子,止不住的有些心疼。

原來她是這樣想的。

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她的感受了?

湊崎紗夏的眉眼仍然緊蹙著,但原因從惱怒轉變成了疼惜。

「妳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湊崎紗夏努力放柔聲線,映著月暈的手慢慢抬起,想去拉周子瑜垂在身側的手。

太晚了。

周子瑜心裡想著,雙臂環抱收緊在了身前,拒絕了湊崎紗夏的靠近。

湊崎紗夏一直都是這樣,偶爾的溫柔讓人深陷不已,但大多數時候都只有疏離。

別傻了,只有自己在單相思啊。

如果又執起了湊崎紗夏伸過來的手,最後還是會被甩開的。

她又會忘了有自己的存在,沿著那條終究要走遠的方程式離開,總是這樣的,不會改變的。

「以前我不知道妳是這樣想的,現在妳告訴我了,我知道了,所以不會了。」多少對於周子瑜拒絕自己的反應感到有些受傷,但意氣用事絕對不是能解決矛盾的方法。湊崎紗夏深呼吸了幾口,讓自己盡量平穩的開口。

「是嗎?妳能保證自己不會再把我當成平時丟在一旁,只在偶爾想到的時候抓起來隨便玩了兩下又走的玩具嗎?」

「……我沒辦法證明給妳看。」湊崎紗夏說,「可是就像我剛剛說過的,我從來都沒有這種意思。」

「那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寂靜的夜裡,周子瑜那幾乎是嘶吼出聲的聲音顯得格外撕心裂肺。

湊崎紗夏往後縮了縮,瞳孔在黑暗中放大,突然放大的音量要人不嚇到也難。

但其實又不只是音量,話語內容本身也重重敲在她心上。

周子瑜的話也確實讓湊崎紗夏終於回過頭去檢視自己和周子瑜的關係。

兩人畢業後的聯絡頻率的確是急遽下降的,見面的間隔也越拉越長,連見面時的氣氛也不如以前熱絡。

果然關係是會變得生疏的嗎?

湊崎紗夏也曾經這樣想過,只是她並沒有特別在意,也沒有打算拚命挽留。

或許人際關係本來就是如此,就注定要被時間的洪流沖得越來越淡。

在想起今晚和他分手的那個當下時,湊崎紗夏發現自己也許必須要承認自己是狡猾的。

通訊錄裡的名單一個一個在腦內進行刪除,平常只會逛街聊八卦的朋友刪掉、剛認識不久的新同事刪掉、工作很忙碌的舊識刪掉、性格冷淡大概不願意出來聽自己哭訴的朋友刪掉……全都篩掉了以後,剩下的那個名字是……她想自己是利用了周子瑜的善良。

可能她真的是很差勁的人,平常不怎麼聯絡,卻只在這種需要人安慰的時候、想要把負面情緒都一口氣倒掉的時候,才想起了她。

就因為相信善良的她會接住自己,即使知道很唐突、不可能不造成困擾,也還是不管不顧地打了電話,用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要求她陪伴自己。

就算出發點完全不是想把周子瑜當成工具人,可是就行為的呈現來說,她就是這麼做了。

又或者,她又應該怎麼確定自己內心深處沒有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是醜陋的、潛意識裡把她當成了廉價工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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