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05我們家，沒事吧？

        陽光照進了屋子裡，但總有某些角落會被遺忘。

        時間久了，終有一天也會漸漸麻木地習慣那些不被照耀的幽暗。

        不需要陽光、不需要溫暖，即便只能棲於積滿灰塵的陰暗一隅也無所謂。

        但無論如何努力說服自己放棄，還是忍不住期盼會有一絲光亮透過窗戶灑進來。

        沉浸於日光溫暖的親吻，迎向黎明，卻使人忘了自己本是生於黑暗，本質上無法與任何光亮相容。

 

        貝兒姐的房間很多東西，讓我生出了一種她似乎原本就住在這裡的錯覺，不過，這些東西卻被她整理的相當乾淨，有條不紊的。

        她近期都不在透天厝，使得過於整齊的房間變得更加沒有人氣。

        「無趣~」我捏了捏無趣的臉，問他今天吃飯了沒。

        這要從某一天的午後說起，那時剛睡醒的Heme姐對我說了，「對了，貝兒要我轉告妳"貓"，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嗯。」我想了想，點點頭，應該是要我好好照顧無趣的意思吧。「不過貝兒姐……怎麼了嗎？」怎麼會特別拜託我照顧無趣？

        「嗯…早上她接到電話，她的親人離開了。」

        「啊…」就這麼告訴我…沒關係嗎？「那她…還好嗎？」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親人離世的感覺…但貝兒姐應該很難受吧？

        這麼一想…總覺得我像是問了個廢話。

        「我…不太清楚。我是說…當然她心裡一定不好過。但我自己並不太懂得那樣的感覺…嗯…總之要是妳碰上貝兒再跟她聊聊吧，平常心的和她聊聊就夠了。」雖然Heme姐是這麼說…但我大概也很難真的跟貝兒姐開口問甚麼吧？

        「…好。」我只能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於是事情就演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每天我都會來貝兒姐的房間陪陪無趣、還有餵牠吃飯甚麼的。

        偶爾我會想著，也許有天在這裡和無趣玩到一半的時候，貝兒姐會突然打開房門，說句「妳在這裡啊。」

        可是我從來沒有等到過。

        我也不太確定未來…會不會有那樣的一天出現。

        等到無趣玩累了睡著以後，我離開了貝兒姐的房間，走到客廳打算倒杯水來喝……真沒想到客廳人這麼多。

        如果是以前的我，在樓梯口望見了這麼多人以後，八成就會打退堂鼓回房間去了吧？

        不管是Heme姐也好，還是予望姐姐、貝兒姐或者韓天，頻繁的與他們互動確實讓我改變了不少。

        也給了我更多的勇氣，讓我能往前跨出更多步。

        「阿~好想吃咖哩飯阿。」韓天看著電視說了句，原來是在看美食節目？

        嗯…他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了那個煮了泡麵的晚上。

        我似乎有答應他要再下廚？

        咖哩飯是挺簡單的。

        「……不難做…我出門買食材。」我握著水杯，輕聲地吐出了句。

        …如果他沒聽見的話那就算了。

        但很顯然地他聽得清清楚楚，韓天回過頭來看著我的動作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也紛紛回過頭。

        「爾暄你剛剛是說？你要出門買食材嗎？」他臉上寫滿了期待地問我。

        一下子被這麼多人注視…還真是讓人手足無措。

        我有些堂皇地頓了頓，然後說了聲嗯。

        「哇~太棒了~那就今晚吧~怎麼樣？」

        沉默地點點頭，我剛才是打算今晚做沒錯。

        「那我們陪妳去採買食材吧！」韓天指著旁邊的初九跟顧君，嗯…這麼多人嗎？

        更何況還是我幾乎沒有接觸的人……

        「嗯…我沒答應吧…」

        「呃，我也沒答應啊…而且我在忙。」

        嗯…果然他們也不想來的吧。

        我造成麻煩了嗎？

        「欸~我們是顧九天耶！當然要一起行動阿～而且今天是假日好嗎？不准工作、不准忙！」

        「你們要去買東西我沒意見啦，但是你們身上有錢嗎？」一直沉默看著我們的藍建廷開口說了句。

        「她有。」顧君指著旁邊的初九，「很多。」

        「誒？我？呃…好像也沒錯…不過，這就説明了我得跟著去了是嗎？」

        看起來是真的很不想一起去呢…

        「不用這麼麻煩也沒關係的……。」我開口說道。

        一個人去買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以前也一直是這個樣子。

        也是，或許是我太狂妄了才會有期待…不要打擾別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麻煩不麻煩～我來聯繫一下總務姐姐好了。」韓天拿出了手機。

        「沒事，我們一起去吧。」

        「啊…好吧，其實我也沒事做，去一下沒什麽大礙。」

        「你們想念我了嗎？」啊…真是說人人到，予望姐姐回來了。「什麼事？急著找我？」

        「孩子們要去買菜，親愛的予望。」

        …親、親愛的？

        予望姐姐跟藍建廷是這樣的關係嗎？

        「看樣子你已經撿到一個親愛的了。」這次是李稜看向了予望姐姐，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調侃甚麼？

        「孩子們，你們爸爸出聲了就盡量買喔~姐姐我等著吃好吃的。」然後是高凱兒擺了擺手說，「記得姐姐我不吃番茄。」

        嗯…不吃番茄。

        我在腦海裡默默記下來。雖然應該也用不到番茄就是了。

        予望姐姐莫名地看了眼李稜並也瞪了一眼藍建廷，她看起來很無奈…？

        「是哪位要幫大家煮飯嗎？」也是呢…就算是答應了韓天的話，總不能真的只煮給他一個人吃吧？這樣太奇怪了。

        我悄悄地舉起了半隻手，回答了予望姐姐的問題。

        「真的？天啊！我真是為此感到高興！」她面露驚喜地朝我走來，大概只差沒有一把抱住我了，「那我也一起去吧，正好生活用品沒了也需要採買。」

        她斜視了藍建廷一眼，「親愛的工具人，你有活可幹了。」

        予望姐姐這句話之後似乎引來了高凱兒的不滿，接著就是一連串高凱兒和藍建廷的拌嘴時間。

        我只能說，大人的世界真複雜。

        「那麼，有多少人要一起去買東西呢？」看著他們一發不可收拾的模樣，李稜忍不住插了嘴想結束他們的話題。

        「報告李稜大哥~我們顧九天三人要去！」韓天興奮的舉起手說著。

        「所以除了你們三個，再加上我和季予望與藍建廷跟爾暄？」

        嗯…人還真多。

        不過有予望姐姐在…我似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其實剛才決定要煮飯的時候我便沒來由地想起了Heme姐，我拿起手機，發了個訊息給她。

        那天之後，我們有時候確實會一起吃晚餐。

        所以…大概也想試試看吧，如果一起吃飯的時候不再是吃外食…

 

        她很快就讀了訊息，但只是回應了一個問號。

        嗯…我就這麼一句話，好像也很難讓人明白這是個邀請…

        我握著手機躊躇著究竟該怎麼詮釋才能夠讓她理解我的意思…

 

        或許是我讓她等了太久，她提出了她的疑問。

        她這麼一提我才發現我發的訊息不夠精確，應該是我「打算」煮咖哩飯而不是我「煮了」咖哩飯才對。

 

        …總算順利表達真正的目的了。

        雖然Heme姐周末總是不在家裡，可是如果這次能回來的話就太好了。

        我不太清楚自己為甚麼會這麼迫切地想要她參與這次的晚餐…也許是我也想告訴她，我能夠有所改變了？

        她是陪伴了我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改變了我。

        她大概也猜到了今晚會有很多人吧？我能夠理解她想要避開人群的想法。

        「好的。」我簡單地回應著。

        儘管可能不會真的一起用餐，但光是她能答應下來就已經讓人夠開心了。

        我不太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只好翻了翻貼圖列表最後選了一個。

        可是在按下了傳送後的沒多久，我就後悔了。

        這隻兔子……也太猖狂了。

        傳了這張貼圖好像我開心得不能自已一樣……

        我收回了那隻眼睛發亮的兔子，換了一隻稍微內斂一點的傳過去。

        …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經過簡單的分組以後，形成了現在我和予望姐姐、李稜還有藍建廷一組採買食材的局面，韓天他們則是生活用品。

        「那麼，可以跟我說說今天妳發生了甚麼好事嗎？不然怎麼突然想煮飯呢？」予望姐姐邊放進雞肉邊將推車裡的紅蘿蔔拿出來。

        「韓天說想吃。」說實在的也沒發生甚麼好事情…於是我照實回答了。「我們能去買巧克力嗎？」

        這是最近從書上看來的，在咖哩裡面加入巧克力的話可以讓味道變得更濃郁、更有層次。

        「妳想吃什麼都可以。」出乎意料的是李稜回覆了我，他的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和我對視。

        「是要加在咖哩裡的。」我下意識地將頭撇開，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前頭。

        等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相當失禮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以為我已經能克服許多事情，到頭來我還是沒能做到直面自己的恐懼。

        我還是一樣的害怕。

        「巧克力的話～剛剛看好像在這邊。」藍建廷把推車轉了個方向，用行動代替回答。

        「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餐，畢竟我上次嘗過妳的手藝了。」予望姐姐笑著說道，跟上我的腳步走在我的旁邊。

        老實說，上次的泡麵是我煮過最認真的一次…因為她要吃。

        巧克力啊…該買甚麼濃度的會比較合適呢？

        記得書上是推薦……

        我倏然停下了腳步。

        能明白已經結痂，眼看就要痊癒的傷口被強硬扒開的感覺嗎？

        那個人大概也和我一樣驚訝。

        又是酒瓶……。

        或許我應該在決定出門的那一刻就該料想到會有這個剎那。

        我遇見了最不想遇上的人。

        我彷彿想見了他一步一步向我前進，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手裡握著酒瓶胡亂的揮舞。

        他的手一抬，酒瓶往牆邊一敲，綠色的玻璃應聲碎裂。

        視野變得一片模糊，在失焦以後褪為一片黑白，又被染成血紅的色彩。

        好冷。

        我知道他甚麼也沒有做，可是腦海裡翻湧起的那些回憶和現實重疊了。

        充斥著血腥氣味，暗紅色的記憶。

        予望姐姐站到了我的面前，我緊緊抓著手臂，告訴動彈不得的自己「會沒事的」。

        可那樣的理智逐漸被災難般的經歷吞食，我試著向後退了幾步，然而止不住顫抖的雙腿讓這一切變得困難，使我腳步踉蹌地撞上了身後的推車。

        在我往地上跌去的前一刻，一雙有力的手從身後扶住了我，但沒有在我的身上停留太久。

        下一秒，一個挺拔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那是李稜。

        「怎麼了？」

        藍建廷也出現在我的身前。

        隔開了我和那個人。

        他的嘴巴微幅的開闔，似乎說了些甚麼，但我聽不見。

        肯定又是些充滿了惡意，如利劍般銳利的傷害性言語吧？

        也許是他沒有在公開場合鬧事的勇氣，也或許是因為擋在我面前的他們，他只是轉身遠離。

        予望姐姐回過頭朝我走來，她不發一語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掌心相當溫暖，和她本人一樣帶著暖洋洋的氣息。

        「剛剛那個男人是？」我們沉默了一會，最終是藍建廷先開口了。

        「……我們去買巧克力吧。」我接過推車，選擇忽略他的疑問。

        我現在還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問題。

        一路上，被太多過往塞滿的腦袋脹得發疼，眼前一個又一個疼痛的記憶像幻燈片一樣閃過。

        面對我的突然離家那個人會怎麼想？

        看到我像這樣和一群他不認識的人走在一起他會怎麼想？

        如果今天的我…是一個人遇上了他，事情會變成怎麼樣？

        將來如果我們不得已的又相聚了，那又會是甚麼樣子的畫面？

        已經無心於走路的我三番兩次的被予望姐姐往道路的內側拉，過馬路時她也不放心的輕輕拉著我。

        甚至是回到幸福透天厝的時候，也是經過了她的提醒才讓我意識到原來我們已經到了。

        裝滿了食材的袋子被放在了門內的櫃子旁，我將袋子提起，進入了廚房。

        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衝回房間、衝回衣櫃裡面躲起來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可是不行──我千方百計地說服自己，不行，賴爾暄，不行。

        不能因為妳一個人就毀掉答應大家的事情。

        都有這麼多人特地為了這頓晚餐陪我出門一趟，怎麼能因為我一個人──

        唉…是啊，從今以後我又應該怎麼面對大家呢？

        大家看見了今天這場面，會怎麼想呢？

        我應該怎麼…不對，我不能解釋。

        不能解釋……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那實在夾雜了太多太多，恐懼、焦慮、不知所措。

        對…不知所措。

        因為突然見到那人而被喚起的恐懼還餘悸猶存，拿著菜刀的手甚至還顫抖著。

        我用左手抓住了手腕，試圖止住發顫的右手，卻在握上去的那一刻才發現原    來不只是右手在發著抖而已。

        ──我大概全身都還在顫抖吧，包括這顆節奏紊亂的心臟。

        微微上拉的袖口讓我能清晰地看見手臂上那些曾經被毒打、還有手腕上自己製造出的血口遺留下來的傷疤。

        雖然已經淡上了許多，但此時此刻他們仍是那麼顯眼。

        刺眼得讓人握緊了手上的菜刀就想往上頭再割畫幾痕。

        「！」

        一瞬間閃過荒唐的念頭，讓我在回神的那一刻嚇得放開了刀。

        刀子從我的手中滑落，墜在了白色的砧板上…幸虧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否則大概所有人都要衝過來了。

        到底在做甚麼…

        我用手指繞緊了髮根，另一隻手撐在流理台上。

        甚麼都不要想…對。

        像以前一樣，不要產生任何情感，放下所有多餘不必要的想法──當務之急是做完這頓晚餐，這樣就好。

        我打開了水龍頭，反覆沖洗了好幾次，肥皂似乎都明顯被我用去了好幾圈……我知道這不會帶走甚麼。

        就算是甚麼也帶不走，可是先把這些雜亂的情緒都先洗掉吧，拜託。

暫時的遺忘也好、掩蓋也罷，忍著……

        不要再叫我忍耐！我已經忍了一路了！從遇見他的那一刻到現在！我都──

        冷靜…就像一直以來妳做的那樣，妳可以，妳一定可以。

        我不行！我再也忍不了了…就是一直以來都這麼忍了下去才有問題！

        妳做得很好！這次也像上一次一樣那麼忍下來就好了！把妳的恐懼全都壓下去…

        我辦不到…再也辦不到了…

        拜託…再等一等就好了，一下子而已，至少在大家面前，拜託妳要忍著……

        在大家面前…對，不能在大家面前…可是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忍著做一頓晚餐，沒有甚麼困難的，妳可以…

        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了…

        妳一定可以！連活著都是一種忍耐的時候妳也忍下來了，妳沒問題的…一頓晚餐而已…

        我…

        妳可以，忍著，拜託……

        賴爾暄，拜託。

        在大家面前就好，拜託。

        這一次就好，忘記那些，那些都不重要。

        妳要在大家面前好好的…

 

        扭緊了水龍頭，水不再流出。

        我還在呼吸，這樣就好了。

 

        我將煮好的咖哩端上桌，放在隔熱墊上，裡頭加了蔬菜、馬鈴薯、雞肉還有巧克力塊提味。

        相比起原先所想的一人一份精緻咖哩蛋包飯是差了不少，但至少味道應該還可以。

        「大家請用吧。」開口的時候我遠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冷靜。

        有人貼心地為我盛好了一碗白飯，我以最快的速度用完晚餐，起了身。

正當我還在思考著有甚麼忘了的時候，震動的手機讓我想起了下午出門前答應了我邀請的Heme姐…

        「…再麻煩留一份給Heme姐了。」

        我沒有在客廳多做任何停留，丟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轉身上了樓。

        「哈啊……」

        關上了房門，我再也撐不住地軟了膝蓋。

        我感覺花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自己塞進衣櫃裡。

        屈起了膝蓋，我把臉埋進手臂和大腿之間搭出的空間。

        到頭來甚麼都沒有改變。

        傷口不會癒合，陽光不會普照。

        而我只能繼續哭泣。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終於來到第五集了!!!!

第五集其實算是轉折蠻大的一集

就在一切看起來越來越順利的時候 爾暄遇到了她爸比

不過這未必不是好事情就是了

 

TMI 1. 這一集開始 跟福珍姊的對話都是真的對話紀錄的截圖！

           那個時候我跟影大特別改了頭貼還有對方的暱稱 然後按照設定好的對話互相發 哈哈哈哈哈

TMI 2.  寫這一集的時候我幾乎哭出來惹嗚嗚嗚嗚 爾暄在廚房裡的那一段每次看都覺得好掙扎 (寫文也三年半了 第一次寫到哭出來QQ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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