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兜圈

        「我想送給那個當年不夠勇敢的自己。」

        沒有妳，我要怎麼閃閃發光？

        下了班回到家，林娜璉隨意解決了晚餐，匆匆忙忙地帶著她的寵物貓又出門去了。

        近來家裡養的那只橘貓不知為何總在打噴嚏，總不會是對貓毛過敏吧？

        林娜璉訕訕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相當幽默。

        她帶著貓咪，徒步來到了平時看習慣了的獸醫診所──沒開。

        「……」吃了個閉門羹的林娜璉從褲兜裡掏出了新買不久的手機，搜尋起附近的動物醫院。

        走路十五分鐘。林娜璉思考了會。

        好吧，可以接受。走點路正好當減肥，最近太喜歡喝甜的所以稍微胖了。

        「那旁邊等候叫號喔。」診所的行政人員做了紀錄，林娜璉完成了掛號的手續，坐到一邊的坐椅上安撫著自家看起來有點緊張的小貓咪。

        「乖，沒事沒事，妳最棒了。」林娜璉柔聲說道，同時抬眼瞄了一下號碼燈。

        自己是41號，現在才29號呢，有得等了。

        持續安撫著自家小貓咪的情緒，林娜璉一邊滑手機一邊等待。

        下一首cover做什麼好呢……

        「林珠熙，林珠熙，輪到妳了喔。」護理師喚道，林娜璉收起手機，起身帶著她家寵物──林珠熙，進到了診間。

        推門，抬臉。

        「………」林娜璉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轉身直接離開。

        「珠熙怎麼了嗎？」

        獸醫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讓林娜璉不寒而慄。

        「珠熙的主人？」同一道聲線再一次響起，林娜璉僵硬地將身子轉回來。

        「……妳好。」林娜璉咬著唇，慌亂地道了聲好。

        坐在醫生座位上的是周子瑜。林娜璉好幾年沒見著卻始終記掛在心上的周子瑜。

        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重逢。如果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她絕對不會把小橘貓的名字取為珠熙。

        珠熙，相當於子瑜的韓文發音。

        碰都碰上了，林娜璉乾脆破罐子破摔地仔細打量起周子瑜。

        嗯……跟當年在日本時所見到的周子瑜長得差不多，但經過光陰的洗練，周子瑜那本來就精緻的五官更加深邃了，眉宇間的氣質更褪去了青澀，多了幾分穩重。

    周子瑜顯然是認出了林娜璉，但沒有多說甚麼，只是用尋常的方式進行問診。

    唯一不同的是，在林娜璉帶著林珠熙出診間之前，周子瑜不冷不熱地開口說了句。

    「姐姐，我半小時後下班，不如去敘敘舊吧？」

    用的是日文。

    林娜璉把林珠熙放回家裡，稍作休息後又來到了診所。

    「有娜，關門再麻煩妳了。」

    「好，子瑜前輩慢走。」

    「歐逆。」周子瑜來到了正在等候的林娜璉面前，輕輕喊了聲，「想吃點什麼嗎？坐我的車吧。」

    「……嗯。」總覺得心情有點複雜。林娜璉簡單應了個嗯，跟在周子瑜的身後。

    「吃炸雞可以嗎，歐逆？」周子瑜拉了下排檔桿，雙手握住了方向盤，輕輕踩下油門。

    「好。」林娜璉回答。

    車裡好像有點悶。林娜璉莫名地感到尷尬。

    車程不長，她卻覺得這十分鐘的車程好像過了十個世紀那麼久。或許有點誇張了，但她真的真的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呢。

    「哦，周醫師。」炸雞店的大嬸向進門的周子瑜打招呼，「今天也是一份雙味炸雞加綠茶去冰帶走嗎？」

    「噢，我要再多點一份炸年糕，然後綠茶換成兩瓶啤酒，內用。」周子瑜笑著擺手，重新點了餐。

    「啊，今天多了個姑娘呢。」老闆娘察覺了周子瑜換了菜單的原因，「妳們慢慢聊啊，炸雞好了就給妳們送上去。」

    「好的，謝謝阿姨。」有禮貌地道謝，周子瑜轉頭看了一眼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林娜璉，領著她上了樓。

    兩人選在窗邊的位置入座，透過落地的玻璃窗，能看見雖已深夜卻依舊燈火闌珊的首爾市。

    「歐逆今天話特別少。」率先開口的依舊是今晚難得話多了點的周子瑜。

    「……抱歉。」林娜璉心頭一揪，愣了會，下意識就是先道歉。

    或許她潛意識裡便是自覺愧對周子瑜的。

    眼前這嚼炸雞嚼得津津有味的女孩──不，女人，讓她感到深深的內疚。

    她的心思停留在多年前的成田機場。

    林娜璉多等了一會，好不容易她看見周子瑜慌慌張張地撞進了她的視線範圍，她卻忽然沒有了承擔這一切的勇氣。

    更甚至，她可以再往前追溯一些──看夕陽的時候她拒絕了周子瑜的吻、逃避晚會上周子瑜準備要唱給自己的那句「我愛妳」、天台上周子瑜給她最後一次的機會，她卻沒有上前緊緊擁住她。

    林娜璉覺得自己虧欠的已經太多，多得她在周子瑜面前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甚麼。

    「歐逆最近在做什麼？」周子瑜像是沒聽見那句道歉似的，用稀鬆平常的口吻為兩人的對話重新起了頭。

    「嗯…上班，生活？」林娜璉覺得自己糟糕透了，連回答都給得這麼…隨便。

    「歐逆的影音頻道發展得很好呢。」

    「…還行啦。」擺擺手，林娜璉緩慢地夾了一塊炸雞，終於打開了還沒動過的那瓶啤酒，倒了一點在杯子裡。

    金黃色的液體沿著杯緣流下，頂端的白色泡沫隨著時間逐漸消去。

    「歐逆，能幫我簽個名嗎？」

    「？？？」周子瑜話鋒一轉，林娜璉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這筆記本跟簽字筆都準備好的架勢是怎麼回事？？？

    這個畫風有哪裡怪怪的？？？

    「我朋友是妳的鐵粉。」周子瑜正色道。

    「…好。」這幾年林娜璉的名氣水漲船高，走在路上被粉絲要簽名要合照甚麼的也不是沒有過，她倒是蠻習以為常的。

    或許是因為周子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林娜璉放鬆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麼拘謹，兩人之間的相處終於自然了些。

    吃著炸雞和年糕的同時，她們各自聊了會當年回國後的發展，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提及當年那段曖昧不明。

    一回到韓國以後，林娜璉在專注學業之餘加入了學校的熱音社，作為主唱，她唱出了一些心得，因此畢業後開設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影音頻道，以翻唱歌曲為主，偶爾會有一些生活拍攝。

    當年讓林娜璉打開知名度的就是那首「Sayonara」，這部分林娜璉在對周子瑜說故事的時候跳過了，她想對方肯定知道的，自己也沒有必要刻意提。

    畢竟這首歌…是悲傷的歌啊。

    接在林娜璉之後，周子瑜也跟著分享了自己的近況。

    回了台灣，周子瑜花了一些弄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甚麼，辦了轉系的手續，就讀獸醫系。

    雖然比起步別人晚了些，但一向努力的周子瑜憑藉著刻苦耐勞的精神達到了所謂勤能補拙。

    出社會後，她接到了來自表哥的邀請，表哥有個韓國女朋友，兩人打算結婚後定居在韓國，而他也決定在韓國開一間獸醫診所，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表妹，對周子瑜發出了邀請。

    周子瑜考慮了一陣子。她不確定自己到底渴不渴望見到林娜璉。

    去見林娜璉，無疑是一種傷口上灑鹽的行為。她這些年是惦記著對方，可對方呢？如果她有了對象？如果她早就忘了自己？

    可是不去…她不甘心。

    於是，周子瑜毅然決然的答應了表哥的邀請，兩人合開了一間動物醫院──就是林娜璉今天帶著林珠熙去的那間。

    要說周子瑜為甚麼今天話特別多，一部分是想引導林娜璉開口，另一部分卻是因為她的心情特別好。

    林珠熙。

    周子瑜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名字的韓文發音就是珠熙啊。

    看來林娜璉也還記掛著自己。表面淡定的周子瑜在心裡轉了一百八十個圈，決定今晚不醉不歸。

    要歸也是歸林娜璉家裡去。

    當然後一段，周子瑜省略了。她只告訴林娜璉是自己表哥的邀請，沒說自己是為了她來的。

    喝下最後一口啤酒的時候，林娜璉不知為何感覺如釋重負。

    「叫車吧，我先送歐逆回去。」周子瑜向炸雞店老闆娘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因為喝了酒所以得把車子寄在這裡一個晚上。

    她掏出手機叫了輛計程車。

    周子瑜向林娜璉問了地址，上車後駕輕就熟地對司機道出目的地。

    林娜璉聽著周子瑜那流利的韓文，有些愣神，霍然想起了大學時兩人破破爛爛的日語，當時還必須搭配肢體語言才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如今的周子瑜，已經沒有了那時候的笨拙和靦腆。林娜璉不由得有些感慨。

    「歐逆，妳家到了。」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周子瑜輕輕喚了喚仍在走神的林娜璉。

    她不怪她，畢竟今晚的重逢很突然。

    林娜璉推開車門，下車。

    但沒想到周子瑜也跟著下了車。

    「我待會重新叫一輛就好。」她解釋道。

    「嗯。」林娜璉低頭，反應很淡，彷彿在考慮甚麼。

    「……子瑜。」良久，林娜璉開了口，這是今夜她第一次喊她。

    「歐逆，妳說。」周子瑜回答得不緊不慢，注意到了對方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其實不只是此時此刻，整個晚上林娜璉都相當沉靜，時不時輕咬著唇，眉頭微微蹙著，看上去好似在壓抑著甚麼。

    空氣彷彿安靜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對不起。」沙啞的嗓音傳來。

    周子瑜還沒反應過來，林娜璉已經一把撲進了自己懷裡。

    林娜璉的眼淚撲簌簌地掉，她用濃重的鼻音說著那些當年她沒能說出口的話。

    對不起，看夕陽的那天拿手擋住了妳的吻。

    對不起，晚會的時候我自私地逃避了妳想唱給我聽的那句「我愛妳」。

    對不起，在頂樓的月光下，當妳轉身離開，我卻沒有任何挽留。

    對不起。明明我在機場看見了慌張的妳，卻裝作甚麼都沒看見地選擇背對妳。

    「歐逆，歐逆。」周子瑜雙手抱住了在自己懷中哭泣的女人，輕輕拍打著林娜璉的背。

    過了好久，林娜璉好不容易停止了抽泣，抬起臉。

    「那些都不重要。」周子瑜淡淡地笑著，用拇指抹去了掛在林娜璉眼角晶瑩的淚珠。

    「現在我不是在這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