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集合 下

到頭來也變成了惡劣的人嗎。對這樣的自己簡直太失望了。

「對不起。」和錐心刺骨的痛不同,很悶,被一雙無形之手壓迫而勒住了的胸口因為缺氧傳來加倍的鈍痛。

愧疚、失望、失戀的沮喪、對什麼都做不好的自己的強烈氣憤全部交雜在一起的時候,周子瑜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可她只想逃走。

再怎麼努力窮盡一切也找不到最佳解的習題是最令人絕望的。

遇到寫不了的題目就放著,跳過進入下一題,湊崎紗夏學生時代是這樣走過來的。

然而此時此刻遇見的這道難題,是能說跳過就跳過的嗎?

對上周子瑜目光的時候,湊崎紗夏心底浮現出的答案是不行。

周子瑜眼底蘊藏的情緒是很複雜的,她卻覺得自己能夠一層一層將它剝開,清楚的切分與透析每一圈意涵。

看不清楚的話就能夠裝不明白嗎?就連腦子裡第一個浮現出的想法也好卑鄙。

即使是墨也有色階,中心是濃重的黑,向外擴散時變得越來越淡,一圈圈的呈現著不同灰階。

核心是失落,悲傷、逃避、想要聽到答案的迫切、兩者並列時的矛盾,那人的眼裡是映著盤根錯節的情緒,自己那些膚淺的答案又怎麼能去回應她的心意呢?

「對不起。」

她知道周子瑜要的絕對不是輕如鴻毛的對不起,可她給不出一個重如泰山、能徹底讓她安下心來的好答案。

倒不如說,她其實也不確定周子瑜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給的到底有多少。

「我不要妳的道歉。」毫不意外地周子瑜推遠了湊崎紗夏的歉意,風吹得眼角的淚乾了一些,她仍然感受著難過,只是眼淚莫名地不再流出了。

是因為知道即使再多的淚水也不會讓這段關係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她想要的又真的只有那樣而已嗎?

人的本性是貪婪的,不管是自己,還是眼前的湊崎紗夏。

湊崎紗夏貪心的索取自己的溫柔和陪伴,而自己也自私的對她發了脾氣,試圖得到多一點的關注和憐惜。

幼稚得要死。

周子瑜牽了牽嘴角,苦笑著低聲斥責了自己。

只是寧可幼稚,她果然還是更想讓湊崎紗夏留在自己身邊。

「當我告訴妳我明白妳的感受時,妳會知道我是用什麼心情在聽妳說著那些的嗎?」

湊崎紗夏遲遲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唇搖了搖頭,烏黑的腦袋低垂著,周子瑜心疼之餘又覺得諷刺。

兩人對共同的關係擁有了各自的期待,換來的卻是兩敗俱傷的可笑結局。

「如果是我的話肯定不會讓妳難過的。」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好好珍惜妳的。」

「如果是我的話,那就好了。」

        周子瑜將赤裸的心聲顫抖著吐出,湊崎紗夏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更加混亂了。

        她在感情上一點都不遲頓,甚至是很敏銳的。周子瑜的這些話背後藏著的是什麼意思,她不可能解讀不出來。

        如果真相是這樣的話,那一向沉穩的周子瑜為何在今日一反常態,突然發了脾氣又無預警地哭了起來,一切情緒波動在她將心緒傳遞出去的時候都有了合理的解答。

        「我喜歡妳啊。」告白的話語是下墜的拋物線,在座標平面上達到了峰值以後是止不住的墜落。

        沒有終點,意味著永遠不會出現正解。

        妳知道我回應不了妳的心意。

        湊崎紗夏在心裡暗道。

        「我沒有奢望妳能給我一個好的答案。」

        「可是這不代表妳可以因此對我的表現都視而不見。」

        想起今晚每一個被湊崎紗夏忽視了的眼神、表情、暗示都好,她還是覺得好委屈。一開始她是真的刻意隱忍著沒表現,但後來逐漸走向崩潰的時候湊崎紗夏也一點異樣都沒發覺。

        什麼數字乘以零都會是零,只有一方抱著感情,空格只會永遠空著。

        她知道這樣要求著湊崎紗夏關心的自己很任性又無理取鬧,只是如果、那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好、湊崎紗夏真的因此看向自己了呢?

        卑鄙的其實是即便扭曲了也想得到關注的自己也說不定。

        「即使得不到想要的也無所謂嗎?」湊崎紗夏在漫長的沉默以後開口了,不曉得是乾啞的嗓子還是沉悶的心情讓發聲變得困難,「用這種方式強迫我去正視,值得嗎?」毫不留情點破了周子瑜行為的動機,湊崎紗夏的口吻很強硬,眼神卻很悲傷。

        「我想要結束這種關係了。」

這種什麼也不是的關係。

這種讓我們都快要溺斃的僵硬關係。

這種已經被掏空了,好像失去了也無所謂的關係。

「好。」如果不是捕捉到了那潭琥珀色閃過一瞬的光,她才發現了湊崎紗夏也是動搖的,畢竟她斬釘截鐵的回答近乎無情。

儘管這個提出了「想結束」的自己也很殘忍。

人際關係本來就是以互相滿足為基礎,彼此都在關係裡得不到所求的時候,脆弱的連結就會破滅。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如果湊崎紗夏始終是安定不下來的雲,那就做一陣風親自將她吹遠吧,別再傻傻站著等候那個等不到的人了。

就算心裡還有一絲希冀,那也應該要拋棄掉了。

無謂的希望留著只是徒增苦痛罷了。

「就到此為止吧,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周子瑜努力壓下心頭的不甘心和捨不得,嚴肅的表情裡盡是苦澀。

啊啊,這種結束也痛苦不結束也痛苦的人際關係實在太惱人了。很討人厭啊。

從湊崎紗夏的眼裡望過去,曾經認為溫柔的墨色眼眸還是一樣深沉,只是那不再是用眼神說著「願意包容妳的所有」的深邃,而成了如一灘死水般的晦暗幽深。

晶亮的琥珀此時也褪成了混濁的暗橘色,如果和自己相處會讓子瑜變得痛苦,那就順著她的意思別再見了吧。

「妳會討厭我嗎?」

其實心裡都清楚,卻整個晚上都裝作不知道,只是自私的吐著苦水的這種樣子。

又或者是面對說要離開的妳,不出言挽留也不願意下承諾甚至不敢給安慰的這種樣子。

也還有在最後關頭問這種無意義問題的樣子。

妳會討厭我嗎?

湊崎紗夏下意識地噘著唇,執拗的想聽見答案。

「討厭哦。」分不清楚是被荒唐的問題氣笑了,還是絕望到了冰點的自嘲,周子瑜終歸是笑出聲了,臉上掛著最單純無辜的笑容對湊崎紗夏說討厭。

應該要對她的輕挑感到生氣的,湊崎紗夏卻忍不住跟著笑了,一邊又矛盾的覺得眼眶發酸。

互相傷害的話也就兩不相欠了吧?

「不要喜歡我了。」

「好。」

「不要想起我了。」

「好。」

「不會再見面了。」

「正合我意。」

「我討厭妳。」

「我也是。」

「……對不起。」

……

……

湊崎紗夏又開口道歉的時候,周子瑜又一次感覺到心口被死死扼住了。

果然還是會動搖的吧。

就算那些傷害再深再痛,那份喜歡和經歷過的美好也仍是真的、存在著的。

可是不能再繼續搖擺不定了,不斷繞著圈是永遠沒辦法前進的。

反正凝滯的關係乘上再多次方都不會變得立體。

她不能繼續深陷在這個名為湊崎紗夏的泥沼裡面了。

「我已經…受夠妳的道歉了。」

周子瑜向前踏了一些,距離突然縮短後連鼻息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纂緊在身側的拳頭和被晚風吹亂了的瀏海,湊崎紗夏希望自己可以一輩子記得以這副模樣倔強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周子瑜。

如果到死為止都記著的話,是不是還能勉強證明自己不是那麼差勁的人?

要是一下子就忘記了,那就真的變成了惡劣的負心漢了吧。

明明是溫柔的孩子,卻被自己逼得成為了渾身是刺的樣子。

啊啊,被討厭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雖然心尖傳來一陣陣刺痛,但湊崎紗夏並不打算移開視線。這種感覺要一直記著才行,用最鋒利的刀子一橫一豎劃在模糊的血肉上也要一直記得才可以。

只有那樣,這段破裂的關係才能留下一點點意義。

「是我不喜歡妳了,不是妳不要我。」那孩子好強地說著,像在對自己放狠話,而她沒有戳破對方的自我說服。

「好,我知道。」

她很想對她說「從來都沒有不要妳」,只是那麼說的話肯定會馬上破壞掉她的決心吧,而看著她軟下心來的樣子自己一定也會因此退卻的。

爛瘡是要被徹底清除的,傷口才會有好起來的可能。

「…是我、不要妳了。」薄唇輕啟,哽咽的喉音是周子瑜再怎麼努力抑制也沒辦法隱藏住的。

「沒關係的。」湊崎紗夏的眉頭皺著,隨著話語吐出舒展開來,語尾落下時卻再次聚起。

心情是反覆的、關係是反覆的、抉擇也是反覆的。

        就算不是單行,相反的向量即使接在一起代表的也始終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我會忘記妳的。」

 

「……好。」

 

昏黃的燈暗了下來,清風將枯黃的落葉吹起的時候街道上空無一人。

秋季的南方夜空是寂寥的,比墨色更深,少有的可見星宿也不如剔透的琥珀明亮。

不厚不薄的雲層遮住了星河與月光,緩緩飄移著過了很久,淡淡的光亮才又悄悄透出來。

她們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熄燈的夜城,背道而馳的兩道身影無聲無息地被黑暗吞沒。

 

距離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左右,周子瑜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她猝不及防想起了那個被撕裂的夜晚,咽了咽口水,才把手繞到身後抽出了它。

誰都不是。

 

怎麼還傻傻地去期盼那個像砂糖般甜蜜的名字再次出現呢?

……早就放棄了啊,不過是一段什麼也稱不上的空虛關係。

就只是普通的空集合而已。

特別感謝

一軒老師提供台詞

橘橘提供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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