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04春 交集

    平井桃和朴志效認識時，是在國一。

    原因是因為她們是同班同學。

    最初，其實桃對志效的印象沒那麼好。

    在班上，桃幾乎不曾見過志效和誰談天說笑，那個女孩總是戴著白色的耳機，靜靜地做自己的事，從來不試著融入周遭。

    然而，桃也不是沒有向她搭過話。

    「同學，妳好。」下課時間，桃突然坐到了志效前面的空位上，轉頭對著她說。

    「妳好。」她的語氣也不是太冷漠，只是似乎有一點距離感。好像不知道在防備著什麼。

    「妳叫什麼名字？」想不到要說什麼，這個問句便被隨口丟出。但桃在說出口的瞬間後悔了，同班同學哪裡還有不知道名字的啦！？她覺得自己好蠢……嗚。

    「朴志效。」志效微微一愣，覺得對方的問句有些突兀。

    「……我是平井桃。」帶著滿滿的尷尬感，桃勉強地介紹了一下自己。

    「嗯，我知道。」志效很認真的點了頭。

    「嗚。」桃忍不住的摀起了臉。她到底在幹嘛啦…？

    「……」

    「……」

    以沉默收場，對話宣告失敗。

    平井桃萬萬沒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搭訕經驗會那麼悲慘。

    對於志效來說，桃就是那種，每個班上都一定會有的中心人物，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人。

    在各方面都有著良好的表現，學業、體育、音樂、美術等等，不外乎的人際關係也會很亮眼，最完美的例子就是桃。

    志效對這一類的人沒有太大感覺，不是崇拜欣賞，也不至於憎恨討厭，但就是完全不感興趣。

    因為和她是沒有交集的。

    雖然對方好像也有和自己搭過話，不過她不太記得了，大概又是以沉默收場吧。

    然而志效對桃改觀，是在某一天的放學後。

    當時她正好沒有選擇平常走出校門的路線，而是往另一條路前進，於是便遇見了平井桃。

    在後門附近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走廊，平井桃一個人在那裡。

    打破了朴志效的印象，桃那時只有一個人。

    起先，志效是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音樂聲。

    基於好奇心，她悄悄往那個方向前進。

    結果便是見到了桃獨自一人努力練著舞的場面。

    不論是投入的神情，還是精湛的舞技，甚至是桃眼底未曾顯現出的淒涼，都讓志效在原地愣了好久，她沒想過對方也有這樣的一面。

    桃充滿了對於跳舞的熱忱的眼神，隱隱閃爍著一絲的寂寞。

    志效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看錯，但她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她看見的，是一種不被認可的寂寞。

    最暗的夜空，總會有最亮的星星。志效赫然想起這句話。

    但，星星再亮眼，終究只能在黑夜被人看見。

    她想，後者更符合眼前的狀況。

    團體裡面最優秀的人，反而是最不容易把脆弱表現出來的人。

    因為他們給人的印象太堅強了，眾人也習慣了這樣的形象，變得不能夠接受他們軟弱的模樣。

    這說來可笑，卻是世間的常態，最殘酷的現實。

    面前的平井桃，大概就是世俗底下的犧牲品。

    被人們理所當然的消費著。

    思考了好一陣子，志效才想起來要隱藏自己，即使女孩也沒有發現她。於是她蹲下身子，躲在了樹叢後面。

    直到音樂的最後一個音符不再迴盪，桃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水瓶，靠著牆壁休息，微微喘著氣。

    志效起身，直接出現在桃的面前。

    不得不說，平井桃差一點就要被水嗆到，神出鬼沒的，到底想要嚇死誰？

    「志效……同學？」桃輕輕換了聲，不明白對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跳得很好。」志效淡淡飄出一句。

    說不上來的，她就是忽然很想要給對方鼓勵。

    「……」桃眨了眨眼，很是驚訝，「謝謝。」隨後，她害羞得低下了頭，有些靦腆的笑著。

    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稱讚她。

    「加油。」維持一貫的淡定口氣，志效簡單說了句，便離開了。

    桃對於這個默默離開的人影，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這個人，或許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難以親近。

    而在另一個下雨天的放學後，她再度刷新了對志效的世界觀。

    那時她撐著傘走在巷子裡，正煩惱著該去哪裡練習跳舞好，倏地，那抹身影又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遠遠的，桃看見大樹旁有一個人蹲著，前面則是有一隻小貓。

    走近一看，貓的面前有一個罐頭，而那人是自己認識的朴志效。而且還是忘了撐傘的狀態。

    除了感嘆這個世界真小以外，她更訝異於志效餵食野貓的舉動。這人在她的記憶裡，總是很冷漠的，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這樣充滿愛心的舉動的人。

    好吧，她得承認自己被先入為主的觀念所影響了。

    她決定再向志效搭一次話。

    「嘿，同學。做善事也要照顧好自己，淋雨會感冒的。」她走到對方身後說，粉紅色的傘面剛好遮住了自己和志效。

    「嗯。」志效抬頭，「謝謝。」沒想到她會再次向自己搭話，原以為對方被冷淡對待過一次後就會放棄了。

    平井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笑。

    「妳沒帶傘嗎？」桃問。

    「我有。」志效點頭。

    「那為什麼不撐……？」她皺了皺眉頭。

    「撐傘很難餵貓。」

    「……妳是笨蛋嗎？」桃抽抽嘴角，忍不住說道。

    「不然怎麼辦？」志效兩手一攤。

    「以後我幫妳撐傘。」反射性地開口，桃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好像是承諾？

    於是，她們對彼此的印象，又再度改變了，往好的方面。

    翌日，又發生了一件令兩人都相當驚訝的事。

    「同學，我們即將要製作班刊了。在這邊，老師想要徵求兩位編輯，負責班刊的製作，請問有沒有同學自願的？」班會課上，班導師站在講台上，對著台下的同學們說。

    學生們紛紛撇開了頭，拒絕對上老師求賢若渴的熾熱視線。

    而一旁，朴志效和平井桃都悄悄舉起了手。

    「志效和桃願意負責嗎？那太好了！」

    兩個女孩訝異的對看了一眼，彼此都不覺得對方會是有興趣參與這類活動的人。

    「那兩位等等可以利用午休時間討論。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結束，下課！」

    「啊……那個…」午休時間，各自來到電腦教室的桃和志效開始了她們編輯間的討論。

    「如果是自我介紹的話就免了。」想起了上一次桃對自己搭話的經驗，志效冷冷地說著。

    「不…我沒有……等等，妳還記著喔？」桃一臉驚恐地看向志效，也回憶起了上次的尷尬經驗。

    「記得。金魚，我不是。」志效帶著一點鄙棄的意味說。

    「……好。」桃有些無奈，她的確是不應該期待對方會說出什麼甜蜜的好聽話。

    「討論。」志效說，切入了主題。

    「嗯……」桃點了點頭，她果然還是無法適應對方這樣過於跳躍的邏輯思維。

    「那…妳覺得這邊背景用酒紅色怎麼樣？」很快進入了狀況，桃扯了扯志效的制服袖口，詢問著她的意見。

    「我覺得薰衣草紫更好。」對於桃如同撒嬌一般的拉扯衣袖動作無動於衷，志效專心地盯著電腦螢幕說道，毫不避諱的直白說出自己的意見。

    「可我還是喜歡酒紅色…」又放軟了語氣，桃再一次嘗試。

    「薰衣草紫。」志效堅定地道。

    「那……紅紫色？」桃最終退讓一步。

    「薰衣草紫。」對方仍不領情，繼續堅持著。

    「酒紅色啦。」見志效不動如山的決定，桃又換回了原本的答案。

    「薰衣草紫。」

    「紅色！」

    「紫色！」

    「紫紅色真的不行嗎？各自妥協嘛。」

    「紫色就是紫色。」志效看著桃。

    「紫紅色？」

    「紫色。」

    「紅紫色？」桃不死心地問。

    「換順序沒有用好嗎？」志效又鄙視的瞥了她一眼。

    「那紅色？」

    「紫色。」

    「嗚嗚……」桃嗚咽了幾聲，打從心底覺得無力。

    「怎樣？」冷冷地，志效看向她。

    「妳真的好難配合……」桃也不顧忌的說出了真心話。

    「本來就是。」志效輕輕地笑了笑。平井桃也許是第一個敢當面對她這麼說的人了吧。

    「竟然還笑…」趴到了桌上，桃感嘆。

    「妳是第一個敢當著我的面這麼說的人。」志效仍然笑著，對於桃的反應，也對於對方這不曾被大家揭發的一面。

    「是喔？我以為很多人這麼說過了？」桃沒有多想便開了口。

    「沒有，大家都不太敢說呢。也許是因為我給人的感覺吧。」聽著桃帶著諷刺戲謔意思的話語，志效卻笑得更開懷了。

     這個人太特別了。

    「是嗎。我倒是覺得妳其實比想像中的好相處很多。雖然妳平常不太說話，說話時也很簡短，甚至不跟大家聚在一起之類的，常常一個人，感覺起來好像很冷淡，可是跟妳說過話以後，發現妳根本就是一個又固執又任性的愛貓笨蛋。」平井桃就這麼把傳說中很高冷的志效抨擊的體無完膚。

    而那位當事人呢？

    朴志效正樂著呢，好久沒有人對她這樣說話了！

    「還有……妳笑起來很美呢。」桃也傻呼呼的笑了，或許是因為看見了志效一甩陰鬱氣質的模樣。

    那一天午休時間從電腦教室裡傳出來的笑聲，預告著兩個女孩未來交集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