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Sayonara 04

    那天的晚霞美得像幅畫。

    美得周子瑜覺得如果拿去參加攝影比賽，應該可以抱個冠軍回來。嗯…她是說身邊的林娜璉。

    晚霞是美得像畫，可林娜璉美得不像話。

    如願地坐上了林娜璉夢寐以求的火車頭，周子瑜全程都緊緊的牽著她不放。

    林娜璉原先是想藉搭乘遊園列車的機會好好欣賞收穫之丘的向日葵花海，但掌心的那份溫暖讓她一再分神，視線不自覺飄往手掌的方向。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臉色也悄悄紅潤了起來。

    她能感受到心臟的一縮一張，敲出的聲響鼓譟著，沸騰的血液從心口流向身體每一處角落。

    「姊姊？」

    比起林娜璉偷偷摸摸的睨眼，周子瑜倒是從頭到尾都相當認真的盯著林娜璉不放，自然也注意到了對方一直望這裡飄過來的視線。

    「…沒有。」周子瑜喚回了林娜璉的思緒，她抿著唇，不自然的撇開頭，火車緩緩前行著。

    列車即便繞得慢，但不知不覺也繞了整個園區將近一圈。

    下次肯定要再來…沒有周子瑜的時候。

    下了車，林娜璉在心裡叨叨著，都是身邊的周子瑜害她分了神，繞了一周甚麼也看不進去。

    向日葵？她眼裡哪裡還容得下向日葵。

    就算閉上眼睛，腦海裡也全都是周子瑜的一顰一笑。

    「接下來打算做甚麼？」晃了晃牽著的那隻手，周子瑜開口詢問著，語氣裡不知道為何帶了一絲笑意。

    「姐姐，我們去看夕陽嗎？公車會經過河堤。」見林娜璉仍在神遊，周子瑜又啟了口，徵詢著對方的意見。

    「…嗯。」林娜璉低頭，面上泛起了紅暈，也許是為自己的出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她的心思總移不開兩人交握的手。

    看著微笑的周子瑜，她覺得就繼續這麼下去的話腦子會發昏的。

    於是她放開了手，在對方眼神裡閃過一絲失落的時候適時補上了一句，「我補個口紅。」

    然後林娜璉便看著對方在難過了幾秒鐘後，因為得到答案又隨即亮起了眼睛。

    ……是不是有點像某種生物？

    比如說忠心的拉不拉多之類的。

    原以為靠著這樣的方式巧妙鬆開手就能逃過一劫，林娜璉沒想到自己才剛剛把口紅重新塞進包包裡，周子瑜馬上又牽了回來。

    真是……林娜璉無奈的啞然失笑，心裡卻雀躍的不得了。

    煙火和夕陽，本質上大概是類似的東西──美麗但稍縱即逝。

    兩人下了公車，爬上一旁的堤防，看見遠處河面上那團橘紅的火球，這是林娜璉的第一個想法。

    「姐姐喜歡煙火嗎？」

    於是她看著日漸西沉的金烏，想起了煙火大會那晚，周子瑜和自己的對話。

    「子瑜呢？喜歡煙火嗎？」

    她想起周子瑜那天看自己的眼神，真摯而熾熱。  

    可是她沒有回答。

    「很漂亮。可是很短暫。」

    「越是燦爛，就表示越接近尾聲。」

    聽周子瑜脫口而出的話語，林娜璉仍記得清當時心中泛起的那股酸澀。

    「所以…喜歡嗎？」

    她也記得自己笨拙追問的樣子。

    「所以，我不知道該不該，喜歡。」

    然後是安靜下來的空氣，無聲綻放的煙火。

    時間凝結在原點，林娜璉的心還是那麼刺痛。

    傷口會癒合，但疤不會消失。

    那晚周子瑜的退縮和逃避無疑是對林娜璉信心的一大打擊。

    林娜璉一直記得心上那塊疙瘩，周子瑜也沒忘了那天聽見自己的回答以後，對方的魂不守舍。

    周子瑜知道自己不能重蹈覆轍。

    「姊姊…」太陽每分每秒都離地平線更近了一些，她們肩並肩的坐在河堤上，雙腳懸空著。

    「…嗯。」林娜璉應了聲，沒有看她。

    周子瑜見林娜璉這有些疏離的反應，好不容易伸出的手一點一點的往後。

    天氣很晴朗，夕陽橘紅的光像是金粉一般糝在林娜璉烏黑的秀髮上，反射出一點一點金亮的光芒，很是耀眼。

    「姊姊。」

吞了吞口水，周子瑜穩住了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確實比方才堅定了幾分。

    林娜璉雙手撐在身體兩側，而周子瑜在那上面蓋上了自己的手掌。

    手背感受到了一股陌生卻又熟悉的溫熱，林娜璉看著周子瑜愣了愣，心情有些複雜。

    原本一切都很好，在她想起花火大會的事情之前，一切都很好。

    可她憶起那個晚上後，周子瑜當時的退卻便成了自己一時之間無法釋懷的結，糾纏著紛亂的思緒。

    她知道周子瑜喜歡自己，可是──如果到最後，她又退後了，那怎麼辦？

    如果現在周子瑜選擇了義無反顧地擁抱她，可是在將來卻又像那天一樣決定推開她的話，那怎麼辦？

    「姊姊喜歡夕陽嗎？」

    喜歡…嗎。

    林娜璉心裡頓時「喀噔」了一下。喜歡…嗎？

    「姊姊喜歡嗎？」許是被林娜璉的默不作聲逼得有些急了，也或許是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的緊張讓她安不下心，周子瑜急切的再一次重覆道。

    「…我不喜歡。」林娜璉長吁了一口氣，聲音顯得冷漠而決絕。

    但心緒早已被打亂的周子瑜沒能發現那是林娜璉強裝出來的鎮定，眼神閃過一瞬的黯然。

    不喜歡，指的是甚麼不喜歡？夕陽？煙火？還是…她？

    「我最不喜歡的，」林娜璉終究沒忍心做個絕情的人，她攥緊了拳頭，搶在周子瑜眼角那滴淚水被西日染紅之前解釋，「就是我沒辦法不喜歡。」

    「我沒辦法不喜歡妳，周子瑜。」

    周子瑜一怔，微微鬆開了抓著林娜璉的手。

    「這才是最讓人難過的地方，妳明白嗎？」

    「妳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拉進妳懷裡，卻又一次次的推開我。」

    林娜璉自嘲般的勾起嘴角，注意到了周子瑜那悄悄鬆了的手。

    「明明妳只要向我前進一步，我就會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去找妳。可是妳退後了，而我沒有走完那一百零一步的力氣。」

    「還有勇氣。」她補充。

    「姊姊──」周子瑜咬緊了唇，手上的力氣重新收緊，她不想再讓林娜璉有任何誤會或是懸念。

    「這種時候該叫姊…」

    「娜璉。」就算林娜璉很不想承認，但周子瑜堅定溫柔的喚她名字時，心跳確實漏了一拍。

    「娜璉。」她又喊了一次。

    嗓音比上一次更柔，彷彿能看見她把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的模樣。

    充滿呵護、珍惜、堅強與鍥而不捨。

    「…娜璉。」嗓子乾啞著，低沉了幾分的聲線和特意帶上的鼻音讓這次的呼喚聽起來像在撒嬌。

    林娜璉想抽身，怕這麼下去自己會禁不住陷落於這甜如蜜的溫柔鄉中。

    可當她正要試圖掙脫，才發現不知甚麼時候周子瑜的雙臂已經緊緊環住了自己的腰。

    她的力氣很大，林娜璉想動也動不了，只能死死的被按在對方懷裡，也只能放棄掙扎。

    「娜璉…」周子瑜湊了上來，似乎發現了林娜璉不再打算逃開，漸漸放鬆了雙手。

    「妳剛剛說妳喜歡我，沒辦法不喜歡我。」她定神看著林娜璉，兩人四目相交，眼神之間湧動的情感盤根錯節。

    「我……」林娜璉答不上話，說不喜歡有違良心，坦然說喜歡又顯得太不矜持。

    「姊姊，我錯了。」周子瑜眸中添了幾分委屈，甚至閃動著淚光。

    「…哪裡錯了？」心軟歸心軟，林娜璉還是保有理智的，不能被牽著鼻子走…但她還是不小心摸了摸周子瑜那顆直往自己胸前鑽的小腦袋。

    「那一天不應該這樣對姊姊…明明姊姊的心思那麼明顯，我卻猶豫不決的，一定讓妳很鬱悶。」周子瑜癟著嘴道出了往日過錯，委屈巴巴的看著對方乞求原諒。

    就愛裝可憐…林娜璉在心裡咂了下舌。

    「那現在呢？」林娜璉挑起眉頭，要不要原諒周子瑜…還得看她接下來的表現呢。

    「現在…」周子瑜從林娜璉的臂彎裡鑽出來，抬手捧住了對方的臉，「娜璉。」語氣和稱呼變換自如。

    「等、等等…」用手抵住了不斷前進的對方，林娜璉低下頭，她知道周子瑜要吻她…可是、可是她還沒準備好……

    「姊姊不要的話我就不…了。」周子瑜終歸是害羞的，提起關鍵字時眼神飄向他處帶過，沒有直接說出口。

    「我沒有不要，我只是…」

    「只是？」周子瑜突然把距離又縮短了，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彼此放大的臉。

    「……」林娜璉沒回答，緋紅的色彩爬上她的脖頸、臉、耳朵。

    「娜璉。」周子瑜收起了那抹帶著調侃的笑意，不論是眼神、表情或是語氣，都異常的認真。

    「周…子瑜。」林娜璉同樣喊了她的名字，平時能輕而易舉脫口的「子瑜」二字竟變得艱難了起來，她羞得只能呼出全名。

    兩人早已無暇觀賞夕陽，西沉的落日早已隱沒至地平面以下，只剩下殘留的餘暉照亮了彩色的雲霞和同樣美麗的她們。

    唇瓣觸上了某種柔軟，但那和周子瑜所想像的其實不太一樣。

    察覺了有些異樣的她睜開了眼，果然看見林娜璉擰緊了眉頭，閉緊的雙眼比起享受更像是在忍耐。

    而她親吻的，僅僅是林娜璉擋在嘴唇之前的手指。

    「走吧，姊姊。」

    她抓過林娜璉的手，把對方從堤防上拉了起來。

    「子瑜，我不…」我不是故意不讓妳親的，可是…

    「姐姐，天色暗了，會著涼的。」周子瑜搖搖頭，打斷了對方的闡釋，說著無關的話題。

    回程的路上，周子瑜沒有再牽起林娜璉的手。

    林娜璉更是不敢有半分舉動。

    …這次，是自己讓她失望了吧？

    火紅的彩霞消失殆盡，被朦朧的夜色取代。

    越來越不清楚了。

※

下一集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