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宣傳,請自取_200623_0011

07 我們家。

    20185月,地球上最乾燥沙漠之一的魯卜哈利沙漠下了一場暴雨,那一天的降雨量,超過了該地年均降雨量的兩倍。

    換言之,就是一天之內下了兩年的雨。

    這是我在地理課本上讀到的,雖然課本將其當作講解極端氣候的負面教材,但我忍不住將之視為一個…奇蹟?

    就人類的角度而言,或許這是一場災難,可對於當地的植物來說,會不會是一場解渴的久旱甘霖?

    全世界最乾燥的沙漠也有機會下暴雨。

    那,灰白色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可能重新變得繽紛?

 

    我們家要解散了,我也不例外的開始收拾起了行李。

    貝兒姊口中的搬家期限是星期天,而我也打算…是的,回到那個…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定義的家。

    雖然還是很害怕,但…畢竟不能一直賴在這裡了,我也暫時無處可去。

    只能先回家裡一趟再思考下一步了…希望我遇上的不要是個醉鬼。

    不知道大家今後的生活打算怎麼過呢?

    Heme姊、予望姊姊、貝兒姊、韓天、李稜哥…噢,對,我突然想起一件是,我還得去找李稜哥道謝…跟道歉。

    那天晚上我答應了予望姐姐的,要好好面對李稜哥才行。

        「予望姐姐,妳在嗎?」想起她上次說願意陪同我一起去,於是我便來到了予望姐姐的房門前,抬手叩了幾下。

        「不在。」門的另一邊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這姐姐真是……感覺越來越喜歡開我玩笑了???

        ……」我無奈地放下手,「我以為姐姐曾經說過願意陪我去找李稜哥。」

    我才開口,下一秒她便打開了門,向我調皮一笑。

        「我開玩笑的。」予望姐姐自然地抱了抱我的肩膀,像是在安撫我一樣。

        「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我低下頭皺了眉,心想著要是她真的不願意陪我去的話,我應該獻上什麼計策才能讓她答應……「姐姐要吃冰淇淋嗎?」

        她眼睛轉了一圈,似是在思考什麼,之後便揚起微笑拉起了我的手臂。

        「當然,去叫李稜大叔請我們吃。」她說。

    我不禁笑了出來,邁開步伐上了樓。

    李稜哥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在她口中成為大叔了。

        「李稜哥你在嗎?」我重複著剛才叩姐姐房門的動作,也在李稜哥的房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在哦,不過……妳們兩個怎麼會上來找我啊?」李稜哥很快就前來開門了,他手中還拿著書……我從門縫望了進去,他在收拾行李嗎?

        「這孩子有話要跟你說喔。」身後響起一句,我感覺一股力量在我背上將我向前推了一把。

        「!」突然被推了一把的我嚇了一跳,一個踉蹌後穩住腳步,支支吾吾地開口。

        「上次」我習慣性地拉了拉袖口,「謝謝你在超市拉了我一把。」

    不知道為甚麼這種認真道謝的場合總是讓人覺得特別彆扭……別開了頭,才將話語緩緩吐出。

        「所以是因為這樣才特地上樓來的嗎?」李稜哥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像是在說著這種小事情其實不用特別道謝的。

        「嗯。」如實點點頭,我確實很感謝他在超市時不顧我們之間尷尬的關係,伸手扶住了我,才沒讓我真的跌倒。

        「還有……」我小小聲說著,因為愧疚而始終低垂著眼簾,「那個,對不起。」

        「嗯?你說甚麼呢?」予望姐姐向我靠近,勾起頭髮刻意將一隻耳朵露了出來,「我覺得李稜大叔有重聽,可能沒聽到你在說甚麼喔!」

    我想那是無論誰都聽得出來,含著笑的語氣。

        ……」我轉頭,幽怨的眼神移到姐姐身上,又抬頭望向李稜哥,祈禱他並不如姐姐所說的那樣有重聽。

        只見李稜哥輕輕地微下腰,向前傾了一些,「什麼?妳的聲音有點小,可以再說一次嗎?」

    連他的聲音也充滿了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抿了抿嘴唇,我早就知道予望姐姐是這種喜歡捉弄人的性格,但我還真沒料到李稜哥原來也…這麼喜歡調侃人。

        「我要跟李稜哥道歉,對不起。」這次應該不會再說聽不見了吧?我硬著頭皮就這麼拉大了音量。

    唉…正是因為知道了兩位哥哥姐姐是故意說沒聽見的,才讓我更加覺得難為情。

        李稜哥微微向後退了一步,興許是被我真的放大了聲量的舉動嚇著了。

        不過他還是很快地恢復成平時沉穩彷彿不被任何事情驚動的樣子,看向了我問道,「因為妳看起來總是不太喜歡我的這部分嗎?」

    我微微一愣。

        「我沒有……」我想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該是有氣無力的,聽李稜哥這麼一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的心境了…

    我想我對他並不是討厭,只是……

        「雖然不知道妳為什麼不喜歡我,但我想這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情,人都會有自己的喜好,不是嗎?」看得出來他有些困惑,卻又相當體貼地幫我找台階下,「而且我想妳會不喜歡我,一定是因為有什麼原因吧?所以不用特別道歉的。」

        「不是不是不喜歡……」我重新強調了一次,畢竟我真的不希望他誤會我討厭他而因此難過…

        「就是,李稜哥記得那天超市發生的事情吧?我不是故意的,但一開始確實會因為看見哥哥所以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        我一路解釋到了這裡卻不知該如何接續下去,又下意識緊緊抓住了袖子。

        「我們爾暄可真是鼓起了勇氣呢!」予望姐姐在此時摸了摸我的頭,口吻聽來滿是欣慰,「在一開始我們都不被爾暄給喜歡呢!但那很明顯不是厭惡而是害怕,造成她害怕的源頭便是那天的那位男人,所以大叔你能夠理解吧?」

    撇除真的很喜歡開我玩笑這一點,予望姐姐人還是很好的。

    隨著她的話語落下,我也將視線從予望姐姐轉移到了李稜哥身上。

        「那麼住在一起的這段期間,應該也一直讓妳回想起不好的回憶吧,真是辛苦妳了。」

    他聽了這一番話,思索了半晌,最後將一隻手輕輕放在了我的髮頂,語氣一貫的溫和柔軟。

        「妳現在可以這樣告訴我,是不是妳已經覺得好多了呢?」

    他的手就這麼靜靜地放著沒有移動,等待著我的回答。

        「嗯。」我咬緊唇,一連點了好幾下頭。

        就算曾經有過難受的時候,有害怕的時候,有想逃跑的時候。

        「但現在已經、沒事了。」都沒事了。

        「謝謝你們。」我看向李稜哥,又看了看予望姐姐。

        「既然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那麻煩李稜大叔請吃冰淇淋吧。」

        予望姐姐只是笑了,一如往昔開朗地說著。

    李稜哥望向她,笑著應了聲好。

 

        那之後,距離貝兒姐宣布幸福透天厝要解散的消息已經過了三天。

    星期三的晚上,我一如往常的洗過澡以後回到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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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me姐從星期天就沒再出現過,我和她的對話停留在那天晚上我發過去的那句「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她讀過訊息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沒有回覆我。

    是太忙所以忘記了嗎?

    我有些失落的關掉了手機螢幕,熄了燈,蓋上棉被。

    十一點半。

    躺在床上已經過了半小時。

        有些懊惱的坐起身子,似乎許久沒有像這樣子睡不著了。

    十一點四十。

        眼睛依然睜著,沒有睡意,腦袋清醒得很。

    十一點五十。

    究竟是什麼原因…

    十一點五十五。

    是不是再五分鐘,就是Heme姐的電台了?

    ………

    我找到手機,點開之前下載的程式,打開了被我釘選起來的頻道。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播放,聽著聽著,也許是因為安心,我開始有了睡意。

我撐著眼皮,靠坐在床頭,儘管知道再不睡的話明天八成會在課堂上睡得一蹋糊塗,但我就是想…再聽一下子。

    直到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我控制不住地闔上了眼,就這麼靠著床板入眠。

    廣播一路播放到了早上,早安電台的主持人充滿朝氣的招呼聲喚醒了我……

    !!!

        已經這個時間了!

    我掀開棉被下了床,從衣櫃裡抓了制服和長褲就往浴室走…也許是用跑的。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盥洗,我收拾了一下書包,把來不及穿上的外套拿在手裡,匆匆下了樓。

    「爾暄,早安。」客廳,我見到了正在喝咖啡的予望姐姐,她微笑著向我打了個招呼。

    「予望姐姐早。」我慌忙地點點頭,「我出門了!」

    出了門,我一路奔跑著到了公車站,恰好搭上了即將啟程的一班車。

    「爾暄,今天比較晚?」狼狽地勉強在鐘響前一刻踏進教室,鄰座的那個女孩──姜子琛,關心了我一句。

    「睡過頭了……」

        「真不像妳。」她撇撇嘴,輕輕笑了。

    我沒回應她,早上出門時太過匆忙,我這才從背包裡翻出了手機,手機螢幕上跳出了個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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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連忙將手機解鎖,點開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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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訊息傳送的時間點是凌晨四點多,是剛下班的時候傳來的訊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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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飛快地打上了回覆,傳送出去。

        Heme姐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忙得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聯繫我呢…?

    會跟同居計畫的結束有關嗎?可是姐姐那天又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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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學校的地址,於是打開了瀏覽器立刻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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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地址傳送過去後,我得到了她乾淨俐落的「OK」。

    先不論姐姐完全不聯絡我導致我這幾天過得心神不寧時時刻刻在察看手機還獨自一個人吃了好幾天晚餐的事情,現在她終於主動回覆我這件事確實讓我安心了不少。

    不過…

        「賴爾暄。」旁邊的姜子琛突然嚴肅地喚了我的全名,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抬頭愣愣地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妳是不是變開朗了?」她湊近我,仔細的盯著我看。

    「有…有嗎?」我被她嚇得向後縮了縮。

    變開朗了…

    是嗎?

    「妳剛才,在笑。」

 

    下課鐘聲一響,我收拾好書包,離開教室。

    遠遠地,我便看見Heme姐站在校門口等我。

    「姐姐。」我站到她的面前,向她打了招呼。

    「走吧。」她朝我微微一笑。

    一路上我們聊著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散步著前往餐廳。

    儘管我很好奇姐姐這幾天忙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出於某種直覺,我選擇了避而不談。

    也許,姐姐願意說的話,會主動向我提起的吧?

    「姐姐…今天怎麼會特別帶我來餐廳?」我們落座的同時,我提出了疑問。

    是一間…養了貓的簡餐店?

    一隻白貓輕巧的跳上了隔壁的桌子,我感到新奇地看了一眼,又把視線放回Heme姐身上。

    「喜歡嗎?妳忘記今天是妳的生日?」

    我彷彿在她的語氣裡聽見了一絲笑意。

    我確實是忘記了,愣愣地拿起了一旁的手機,打開才發現──是,今天是1217日,我的生日。

    「姐姐怎麼會…記下來?」我記得我似乎只是隨口提起而已…我甚至不太確定我有沒有提過……?

    「既然知道了當然要記下來替妳慶生阿。這個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Heme姐遞給我一個紙袋,笑著對我說。

    我打開了袋子,裡面一個白色的小盒子,看起來頗為精緻。

    「……喜歡。」盒子裡裝著一只純白色的手錶,金屬的錶帶,沒有太多花俏的裝飾,就是簡簡單單的設計。

        我取出手錶,將其扣在手腕上,大小剛剛好。

    轉轉手,以前因為常常被打的關係,為了不讓自己有傷得更嚴重的機會,我平時並沒有戴手錶的習慣,儘管一時之間有些不太適應腕上多出的重量,可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我可以問問…為什麼是手錶嗎?」感覺自己盯著錶盯了太久,我抬頭看向姐姐,眨了眨眼睛問道。

    天下那麼多能夠成為禮物的東西,為什麼特別選擇了手錶呢?

        她看起來有些苦惱地思考了會兒,才開口回答道,「希望讓你關注一下時間的流逝。」

        「時間是不會停止的。不論今天妳是喜、是悲,日子都在轉動。掛只錶在妳的手上,讓妳注意到時間的變化,希望妳能夠善用時間。既然時間都是會流逝的,我們為什麼不讓它是快樂地度過的呢。」

    我偏過頭,大概是因為看我臉上寫滿了問號,Heme姐笑了笑才又開口,「這句話大概也是對我自己說。既然日子都要過,都打算繼續過,那我為何要拘泥於那些令自己心裡難受的過去呢。」

    垂下眼眸,我開始思索姐姐這番話的意思。

        低著頭的我,看著腕上的錶,看見了被錶帶稍微擋住,若隱若現的傷痕。

    我還記得,那些夜裡,當我手拿著美工刀一痕一痕劃在上面的時候,比疼痛更多的是麻木。

    麻木,而又絕望。

    調整了手錶的位置,錶帶完全覆蓋了那些痕跡,我若有所思地看著錶面,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會的。」我將雙手放到了膝蓋上,坐挺了身子,「謝謝妳,姐姐。」

    如果我想的沒錯,我的嘴角應該是上揚的,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又閒聊了好一會,服務生送來了我們的餐點。

    我點了青醬雞肉義大利麵,姐姐的是辣味茄汁義大利麵。

    姐姐喜歡吃辣嗎?

    一邊看著Heme姐拿起叉子捲起了一口麵,我在心裡暗暗想道。

    如果姐姐喜歡吃辣的話……也許回去可以查一些辣味料理的食譜?

    辣的……啊,所以上次咖哩如果加了辣的話姐姐會更喜歡嗎?

    我叉起一塊雞肉放進了嘴裡。

    韓式料理都是辣的…也許我應該學著做韓式拌飯之類的?或是泡菜鍋?

    可是我們家要結束了……這幾天趕快學一學的話能趕在姐姐搬走之前嗎?

    「在想什麼?」

    我眨了眨眼,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眼前是Heme姐困惑的臉。

        噢…出神了。

    「沒、沒什麼……」我侷促地回答,低下頭又捲了一口麵。

    總不能說是在想姐姐是不是喜歡吃辣所以準備要研究會辣的菜色……

    我們持續著剛才的模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直到我們都用完了餐,桌上剩下配餐飲料的時候,我躊躇了一陣子才開口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事情。

    「那個……」我吸了一口奶茶,上面貓造型的拉花非常可愛,「姐姐…這幾天在忙什麼?」

    我的語氣聽起來大概有些許不安,畢竟我不是很確定這麼堂皇地提問會不會很沒有禮貌……

        姐姐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前方似乎在思考什麼的樣子。

    是…我的問題讓姐姐不高興了嗎?

    也是…這麼突然地問人家私人的事情………

    「姐姐…?那個……」如果不想說的話可以當作我沒有問過的…

    「抱歉,我不是不想說,只是思考了一下該從哪裡說起好。」她笑了笑,似是在安撫不安的我。

    接著她告訴了我其實在貝兒姐說要解散大家以前,她就從貝兒姐那裡知道這個消息了,同時,她也接收了幸福透天厝。

    真是讓人震驚的消息……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不那麼讓人感到意外。

    「所以姐姐這幾天是因為……」我吞了吞口水,接著大膽地說出了我的臆測,「很煩惱怎麼處理……嗎?」

        Heme姐不知道為何笑了笑。

    「嗯…原本是?但我想好了。我不會告訴其他人這件事情,我不打算繼續幸福透天厝。」然後她開口說道。

    「嗯……」我點頭。

    或許就像貝兒姐說的,她希望我們學著去珍惜原先所擁有的,在經歷了這段同居的時光以後,帶著新的自己去擁抱周遭的人事物。

    Heme姐的決定,也只是延續了貝兒姐姐的意思,我想她也認為大家都應該去重新省思各自的生活吧。

    「那……姐姐之後呢?」下意識地問起了Heme姐之後的打算,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太唐突了…但…好像來不及了,問也問出口了。

    「呃,我是說…姐姐之後打算回自己家嗎…? 」

        「到大家搬走前我會在我自己那住,等搬家期限過了我再回去。」

    「爾暄,如果妳不想回去,可以住在幸福透天厝沒關係的。」

    

    我著實沒想到姐姐會這麼說。

    唔,是因為擔心我家裡的情況嗎…?

    不過經Heme姐這麼一說,我也才想起了自從那天和貝兒姐談話後,我幾乎沒有好好思考過自己未來究竟該怎麼做。

    這裡指的不單單是眼下要不要回家的問題,更重要的其實是以長期來看,我應該在哪個地方安頓下來、又該怎麼面對目前未知的情形。

    雖然聽了貝兒姐的建議,決定要回去一趟…回去那個令人難以面對的地方,可是回去了一趟,然後呢?

    如果什麼都沒有改變,已經接受過陽光沐浴的我還能承受那樣的黑暗嗎?

    我想改變那個家裡的情況,可是我……

    做得到嗎?

    反抗、掙扎…小時候也不是沒嘗試過,但換來的全是更加劇烈的疼痛,是一次又一次的皮開肉綻。

    所以,抵抗嗎?革命嗎?

    還是我能做的終究只有逃跑呢?

    我不經意地握緊了拳頭,回神才發現手掌被指甲掐出了印痕。

    「…我想,回去一趟再看看。」我停頓了會兒,鬆開掌心揉了揉,看著姐姐的眼睛,我好像瞧見她的眼神裡寫滿了擔心,「之後會給姐姐答覆的。」

    不論怎麼說,是要反抗還是要逃亡,總得先瞭解具體情況再決定。

    若是那個人一如往常,沒有任何改變的意思和商量的餘地,我便回到這裡;倘若他有了一絲良心,哪怕是再幽微的一點光亮,我都會努力。

    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有勇氣改變的自己。

    在這裡的生活讓我充分瞭解了,我有獲得溫暖的資格、有相信希望的權利、有追求歸屬的能力。

    一直以來承擔的傷痛不是毫無意義,是蛻變的過程,也是信仰的證明。

    在相信的中途逐漸變得絕望,也在絕望的谷底抬頭望見所謂光明。

    也許,一切都應該有個終點了。

    而現在的我,已經變得有能耐面對旅程的重點,無論他是幸福抑或是不幸。

    可能這麼說會更好,不管是什麼樣的圖景,我想那都是幸福的,存在的僅僅是形式差異。

    或許硬是揭開那些瘡口,看著鮮血湧出是一種凌遲般的痛苦折磨。

    但只有用力地將傷口扯開,拿鑷子在模糊的血肉裡翻攪,把嵌在心坎裡的子彈取出來,傷勢才有真正復原的機會。

    即使是寸草不生的荒土,經過日以繼夜地灌溉和照明,也能變得水草豐沃。

    再怎麼寒冷的冰天雪地,被太陽的炙熱緊緊擁住以後,也會漸漸褪去那冰冷的外表,融化成一片美好的風景。

        過程中也許充斥著沉重的痛楚,但我們終究能夠離開那深不見底的幽谷,到達至高的山頂,仰望頭上那片近得好像能夠摘下來的星空。

    唯有願意打開窗戶,嘗試著掃去陰霾,暗室的角落才能被陽光照耀。

    「沒問題,如果需要我幫忙就說,不用跟我客氣。」

    Heme姐再一次笑了,收起了眸中的擔憂。

    時間過得很快,在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餐廳已接近打烊時間。

    我們付了錢,姐姐送我回到了幸福透天厝。

        「我就送妳到這裡了。」在家門前的某個路口,她停下了腳步對我說道。

    「嗯。」我也停止向前,側過身子面對著她,「謝謝妳,Heme姐姐。不管是禮物還是……邀請?」我眨眨眼楮,一時之間找不出個適合的詞彙。

        「不用客氣。啊,對了,我好像還沒有跟妳說…?」在轉身離開之前,姐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嗯?」我偏頭,有甚麼重要的事情?

    茫然地望著她,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情能──

        「爾暄。生日快樂。」姐姐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臉上揚著淺淺的笑意。

    生日快樂……我在心裡緩緩地默念了這四個字。

        我幾乎記不清楚了,上一次聽見一句生日快樂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在Heme姐面前哭,可是當那句「生日快樂」一再迴盪在腦海裡,淚水便一瞬間盈滿了眼眶。

        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我一頭撞進了姐姐懷裡,用力地抱住了她。

    這一句「生日快樂」所代表的不只是表面上的意義,它包含了太多…讓我覺得這句祝福,彷彿是一種救贖。

    在又長又黑的隧道盡頭,促使人向前奔跑的那一道光。

    好像一直以來在追尋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好像一直以來緊繃的偽裝終於能夠沒有懸念的卸下來。

    雨後的陽光最燦爛,也最溫暖,使人不禁認為落下的那場傾盆大雨為的就是這苦盡甘來的豔陽高照。

        Heme姐一時僵住了身子,片刻後才張開手回抱住了我。

    感受到她雙臂的力度、懷抱裡的溫度,我更加不可遏止地抽泣了起來,眼淚不間斷地湧出。

        剎那間,我感覺自己像是窮盡大把時光四處漂泊的孤舟,終於回到港灣。

 

    時隔半年,我再一次回到了這裡。

        隔週星期一的放學後,我直接回到了家裡,不是幸福透天厝的那一個。

    緊張…是,我很緊張。

    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映著橘色的夕陽,當我的腳步越來越接近家門,我就感覺自己的步伐越來越沉重。

    真的站在了家門口的那一刻,我心生了逃跑的念頭。

    如果我現在就從這裡跑開,回到幸福透天厝告訴Heme姐姐我不能住在家裡,我就能若無其事地繼續保有那得來不易的安然生活。

        可是我不能。

    我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能夠在這裡退後。

    因為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論推開這扇門以後即將面臨甚麼,我都會去面對和接受。

    或許,開門以後我會看見他醉倒在沙發上,身邊滿是空了的酒瓶。

    或許,開門以後我會聽見他惡狠狠地質問我這段時間跑去哪。

    也或許,開門以後他什麼也不會說,但我的身上又會久違的出現新傷口。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轉開了門鎖,把門推開。

    映入眼簾的場景和我想像中的全然不同。

    燈是暗的,地上沒有酒瓶,屋子空蕩蕩的,彷彿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人回來過。

        ……不在嗎?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書包,在屋內緩緩地移動腳步。

    沒有,真的沒有。

    看著腳下的灰塵,家裡本就不多的器具收得整齊,一切都過於空白,我開始相信這裡已經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進出。

        我因為緊張而抿了抿唇,終於來到了房門前。

    房門前的地板上,落下了一張字條,門板上還貼著膠帶。

    「對不起。」

    簡短的三個字。

    我想這是爸爸留下來的。

    我彎下腰,撿起了字條,走進房間。

    下意識地打開了衣櫃,但隨即我又想起那人已經不在了,我又何必呢?

    於是我坐在了床頭,細細凝望手中字條上那有些潦草的對不起三個字。

    我想他是選擇離開了,離開這個家,離開我。

    明明我應該要感到高興的,明明我應該要覺得鬆一口氣的,可是好奇怪,鬆口氣之餘,我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心底最深處好像有甚麼被掏空了一般,一股難以忽視的空虛感湧了上來。

    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收下這一句道歉。

    這句「對不起」對我而言,太重也太輕了。

    比起身上那些傷疤,這三個字顯然太過虛無;可要我在鼓起勇氣打算讓一切重來了以後,他的選擇、他的悔恨卻又過於沉重,勾起的那些回憶,我要背負的未來,都太重了。

    但他也沒有給我選擇是否收下的權利,他走了,這是事實。

    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捏緊了手中的紙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做出情緒反應。

    難過?失望?開心?生氣?憎恨?慶幸?

    好像都對,好像也都不對。

    這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結局,除了和解、被傷害以外的第三種。

    我心情複雜的將字條反蓋在桌上,坐回床上。

    字條的背面朝上,我看清了那上面印的字。

    上面寫著Lili……是貝兒姐的酒吧名片。

    我心下一驚,立刻起身取回了那張名片,反覆確認了父親所寫下的對不起三個字確實是拿貝兒姐的名片背面書寫的。

    「會不會你身邊的人推薦了我?也許他認為你能透過這個同居生活找到什麼?」

    我想起貝兒姐在那晚所說的。

    身邊的人推薦…加上現在在家裡發現姐姐的名片……

    不會是…藉由父親,才讓姐姐找上我參加同居企劃的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明明得知了答案,我卻只是更茫然。

    我不明白,如果他知道那麼對待我會讓我備受煎熬,那麼他為什麼寧可要我離開,也不願意改變對待我的方式?

    他做不到也好,不想做也罷。

    可是我希望我能親口聽到,我希望不管他做了什麼決定,他都能站在這裡告訴我,他是怎麼想的,又為什麼這麼想。

    倘若無法改變過去,至少,我能不能聽見一段解釋?

    哪怕只是一句無濟於事的對不起都好。

    但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不知道該說他走得太快,還是我回來得太遲。

    我有些無力的靠著床頭,把名片隨手塞進褲子口袋裡。

    看著衣櫃,我彷彿看見了曾經瑟縮著躲在裡頭的自己。

    環顧四周,衣櫃、牆角、床頭…這間屋子裡的每一處,都能跟我身上某處的傷連結在一起。

 

    下了公車,我來到幸福透天厝門前。

        今天是星期一,大家都已經在期限內搬走了。裡面…也跟家裡一樣空蕩蕩的吧。

        突然不是這麼想回去了,反正天色也還早,六點多而已。

        我在附近轉了轉,不知不覺繞到了之前分別跟貝兒姐、予望姐姐、李稜哥來過的公園。

    那個賣冰淇淋的大叔還在,我向他買了一支,坐在一邊的長椅上。

    然後我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情。

    原本我拿出了手機在考慮著要不要聯絡一下Heme姐,告訴她我會繼續住在幸福透天厝的事,結果大腦還沒有思考完,手就這麼把電話播出去了。

    「姐姐,我是爾暄。」她很快就接了電話,我有些慌張地打著招呼。

    「嗯,怎麼了?」

    然後我又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姐姐現在方便見個面嗎?我可以過去找妳。」

   

    我剛剛說了什麼?

    我會不會打擾到她?

    她待會是不是要上班?

    「好,我給妳地址,到我公司碰面吧。」姐姐沒有任何遲疑地接受了我提出的請求。

    向她道謝了以後我掛上電話,看著她發來的地址,我上網查了一下路線,到附近的公車站去乘車。

    應該是這裡了吧?

    下了公車的沒多久,我看見了對面的大樓。

    我過了馬路,站在姐姐公司樓下發了個訊息告訴她我已經到了。

     Heme姐在我的訊息發出去後沒多久就來到了我的面前。

    電梯停在了五樓,她帶著我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播放室也在這。

    我好奇地瞥了兩眼,隨即聽見了姐姐的聲音。

    「坐這裡,還沒吃過吧?這個給妳,先吃吧。」她將一盒炒飯遞給了我,我說了聲謝謝。

        我們就像之前窩在房間裡一起吃晚餐的時候一樣,安靜地各自享用著餐點,沒有刻意聊天。

        「學校作業還沒寫吧?就待在這寫一寫,我先準備晚點廣播的東西。」

    飯後收拾完畢,Heme姐對我說道。

    被人催著寫作業,這還真是我從小到大沒有過的經驗……我呆呆地愣了幾秒,搔搔臉頰,在姐姐拿出筆電和稿子後,我也從書包裡拿出了下周要考試的科目。

我複習功課,姐姐則是準備上班。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雜亂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妳平常都這麼早嗎?」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Heme姐抬頭看了一眼來人說道,來者是一位很年輕的女生。

    我看了看手錶,十點半。

    「也沒有啦,就提早來準備,預習一下流程…福珍姐才是今天怎麼這麼早?」        噢,原來Heme姐的本名是福珍。

    「還有這位是……?」她狐疑地看向了我。

    啊,我是不是應該要自我介紹一下…?

        「她叫爾暄,今天有點事就讓她跟著我來了。」在我動作以前,Heme就替我開口了。「這位是我的助理,她是附近X大廣播系的學生,妳喊她小棠姐姐,待會我做廣播妳就待在這,有事可以找她。」

    我向Heme姐姐點點頭。

    「小棠姐姐好,我是爾暄。」出於禮貌,我站起身,對著小棠姐姐點頭致意。

    「我過去做廣播了,妳可以跟著小棠在廣播室外看或是留在這休息也行。」Heme姐對我說,我回覆了她一句好,隨後她便離開了辦公室。

    「要去看看嗎?爾暄?」小棠姐姐微笑著指了指廣播室的方向。

    「嗯,好。」我揉了揉眼睛,起身跟著小棠姐姐走到了放送室的外頭。

    「待會腳痠了可以坐著休息。我就在這邊,有什麼事情的話隨時可以叫我。」

    「好。」

    「累了的話也可以回去辦公室休息。」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待我做出了回覆以後便轉身走到玻璃窗前,拿出了紙筆一邊聽著Heme姐的放送一邊寫著什麼。

    我也默默地移動到櫥窗前,看著這道玻璃之後就是Heme姐平常工作的現場,總覺得有些新奇。

    平時都是用手機的App收聽的,難得來了一次現場,沒想到廣播電臺是這樣的。

    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多,平常我鮮少清醒到這個時候,這個時間不是已經睡了就是正準備睡覺。

    我想明天是必須要請假了。

    站著看了一會以後,我走回了放送室外頭的椅子坐著。

    聽著身後傳來Heme姐的聲音,總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

    「爾暄,起來了,我們走吧。」

    ……?

    啊…我睡著了。

        一向淺眠的我經過Heme姐一叫便醒過來了。

    我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慢慢抬頭呆滯的看著姐姐。

    「?」她突然笑了出來,我不明所以的偏頭。

        她說了句沒事,接著待我把東西整理好也把腦袋開機,我們一起散步回到了幸福透天厝。

    「姐姐…我今天回家了一趟。」唔……也許是昨天?

    在家門口,我總算將最重要的事情親口說出來了。

        Heme姐相當專注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遲遲沒有開口,是該直接告訴她我想留在幸福透天厝住下去呢?還是跟她說說…家裡的事情?

    是啊,下午為甚麼打給姐姐呢?

    是單純基於禮貌,要告知房子的主人一聲嗎?

    還是因為太難過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啊,連我都開始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甚麼了。

    我在原地頓了很久,還是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該說些什麼。

        「嗯,所以爾暄之後要繼續和我一起住在幸福透天厝嗎?」

    沒想到是姐姐先把話說了出來,還猜對了我打算要說的事情。

    「是……就是那個,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裡沒有人了。」我不太確定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帶著甚麼表情,我想我到現在也還沒梳理好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的心情和感受,「所以,再麻煩姐姐了。」

    當我簡單帶過了事件結果,姐姐輕輕蹙了蹙眉頭,眼底閃過一絲慍色。

    我…看錯了嗎?為什麼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那麼一點…生氣?

        「嗯,歡迎回家,爾暄。」

    我還沒有想明白,姐姐又恢復成了原先的樣子,歡迎回家,她說。

    歡迎回家。

    我在心裡反覆默念了好幾遍。歡迎回家。

    「我等姐姐回來。」我說。

    溫暖的地方是家,在溫暖的地方給予溫情的即是家人。

        我想,Heme姐會成為這樣的存在。

 

        向學校請了假,在門口目送了姐姐以後,我回到房間,看見桌上的除疤凝膠,想起了將它送給我的貝兒姐。

    我對著用了半條的除疤凝膠拍了張照片,點開和貝兒姐的聊天視窗……咦?

    「貝兒姐已收回了一則訊息。」

    姐姐上星期四傳了訊息給我嗎?為甚麼要收回呢?

    儘管我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只是把剛才拍的照片送了過去。

    多虧了這條除疤凝膠,我身上的疤痕確實淡了許多;也多虧了生命中有這一段幸福透天厝的同居經歷,我的人生也逐漸明亮了起來。

    不管經歷了什麼,慢慢療傷,最終也會痊癒的。

 

    沒幾天後,我和姐姐兩人的同居生活開始了。

        儘管我們的作息時間大不相同,早晨我出門上課的時候是姐姐下班回家,已經在休息的時候,晚上姐姐出門上班的時候是我準備要洗澡、睡覺的時候,但我們就和之前一樣,每天一起吃晚餐、聊聊天。

    還有一點點的改變是,我會在晚上姐姐出門以後到廚房去料理隔天的午餐,除了是為我自己準備隔天能帶去學校的便當外,也會為中午起床的姐姐做一份,讓她能夠在醒來以後有東西可以吃。

    而姐姐也會在下班後為我帶回一份早餐,就放在餐桌上。

    今天是星期六,因為生理時鐘的關係我早早便起床了,隨後看見了旁邊已然入睡的姐姐。

    「姐姐,早安。」我小聲似呢喃地說了句,努力放輕了動作,離開房間去盥洗。

    梳洗過後,為了避免打擾到還在熟睡中的姐姐,我從房間裡拿了幾本書,來到客廳複習功課,畢竟學測就在不久之後,雖說沒有太執著於甚麼目標,但我想盡力做到最好。

    拉開了客廳的窗簾,明媚的陽光從窗外透了進來,室內一瞬間盈滿了太陽的明亮和溫暖。

    中午的時候,我猜想姐姐大概一兩個小時後會醒來吧,於是我放下書本,到廚房烹煮今日的午餐。

    一直記著在生日的那天晚上得知的訊息──姐姐似乎喜歡吃辣──這幾天裡頭大概三餐有兩餐我會煮辣味的料理。

    我拿出昨天買的泡菜,決定午餐就是韓式豆腐鍋了。

    嗯…應該還算成功吧?

    完成後我試了一口湯,我想味道應該還可以…不枉費我昨晚特意研究了食譜。

    我回到房間,正巧碰上了姐姐鬧鐘響的時候。

    鬧鈴看起來已經響了一陣子,我將它按掉,打算過十分鐘再叫醒姐姐。

    「姐姐,起床了,午飯已經好了。」我輕輕搖了搖她,她緩緩睜開眼睛,看上去還迷迷糊糊的樣子。

    「我在樓下等妳。」我這麼告訴她,離開房間,留給她一點個人空間。     

    「午安,爾暄。」沒多久,姐姐便下樓了。

    「姐姐午安。」我說,一邊把午餐端到了桌上擺好。

    「不過,妳喜歡吃辣嗎?」當我們用完餐,移動到沙發上看起電影的時候,姐姐開口這麼問了我。

    「啊…?」我立刻明白這問題的背後是在好奇為何幾乎我煮的每餐都是辣的……

    於是我將生日那天看到她點辣味茄汁義大利麵所以以為她喜歡吃辣的事情解釋了一下。

    她用看起來就是在憋笑的表情告訴我其實沒有這回事,她沒有特別喜歡吃辣但也不討厭,還說我很可愛。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才好,只在原地漲紅了臉試圖解釋甚麼卻又甚麼都說不出來。

    噢……我被姐姐笑了。

 

    距離和福珍姐姐開始一起生活的那天又過了大概半年左右。

    我們仍然住在同一間房間裡。

    「今天試了雞蛋捲,姐姐看了以後不准笑…我以後會做得更好的。」我看著餐桌上留下的便條紙,就放在姐姐留給我的早餐旁邊,想必這張紙條她已經看過了。

    唉,我不禁想起了昨晚嘗試製作的雞蛋捲,真是一場災難。

    看起來很簡單的料理,實際上卻是意外的需要一點技術才能把雞蛋捲做得漂亮。

    「好 : )」我看見她在我留下的便箋上寫下了簡短的回應。

    ……她一定是笑了。

    下次一定會更好的。我一邊想著,一邊打開三明治咬了一口。

    「妳喜歡的奶茶,一大早還是喝點熱的好。」這是福珍姐姐留下的字條。

    奶茶還溫溫的,是喝起來剛剛好的溫度。

    這裡一天比一天更像是真正的家,我到現在才終於明白「家」帶來的踏實感。

    現在和姐姐一起生活著的家溫暖、安穩、平靜,這些讓我認知到所謂歲月靜好,所謂現世安穩。

        一切正在慢慢變好。

        包括學校也是。

    剛好一個星期前放榜了,我順利面試上了離家裡不遠一間大學的社工系。

    我當下就和姐姐分享了這個消息,她也相當恭喜我。

    「爾暄,范老師說他幫全班訂了飲料,留了妳的名字,待會外送到了會打給妳,我們找幾個人一起下樓拿吧?」說話的人是子琛。她所提及的范老師則是我們的班導,全名范潁。

    「……好。」我點頭,雖然很納悶。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覺得最近開始願意和我親近的人變多了,有時候老師也會莫名其妙地要我幫他們跑個腿。

    都是舉手之勞,我也沒太介意,就是很困惑而已。

    ~請問是賴小姐嗎?你訂購的40杯飲料已經送到校門口囉。」外送員果然沒多久就來了電話。

        「好的,我馬上下樓。」

    「好的~謝謝。」對方回覆道,掛上了電話。

    總覺得哪裡……?

    「拿飲料,班導請的。」我甩甩頭不再多想,子琛敲了敲隔壁男同學的桌子,示意對方下樓跟我們一起去校門口。四十杯,我們兩個女孩子可拿不動。

    「哇,班導怎麼這麼好?」看他身邊的一眾男同學瞬間歡呼了起來,不用提醒就自動站了起來準備一起下樓。

    「也許是上午排球比賽表現得好?」我隨口回應了一句,否則除了這個理由我還真想不到有什麼值得讓班導破費的事情了。

    我走在前頭,聽著身後的同學們嘰哩呱啦地閒聊,沒有說話。

        「!」

    但在看到校門口那名外送員的長相以後,我著實驚訝了一番。

    欸?爾暄!天哪~好久不見耶!妳最近過得如何?太幸運了吧!竟然遇見妳了!」

    是好久不見的韓天。

    真沒想到這麼巧…緣分這種東西真是神奇,對吧?

        「最近……準備要畢業了。」我撓撓臉,輕輕笑了。

    「畢業阿~沒想到時間過的這麼快呢!對了~那我…可以來參加嗎?」他一如往常地爽朗笑著,一邊把飲料遞給了前來幫忙的同學。

        「嗯……」我低下頭想了想,畢業典禮是幾號來著?

        611日,晚上六點。」我肯定的說道。

    611日星期五,晚上六點,我先記下來。」韓天拿出手機記錄著,嘿嘿~我會準時的!對了~這邊要跟你收1800喔!」

        「好,謝謝你。」我接過他遞來的明細,並且把錢交給了他,「改天見。」韓天發動了機車的同時,我說道。

    他同樣回覆了我一句改天見,便迅速地催動油門離開了。

    原本也想問問他的近況的…沒想到走得這麼快。

    不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相信。

    「男朋友?」鄰座男同學抱著飲料對我挑了眉。

    真是,高中男生腦子裡只裝這些東西嗎?

    「男朋友會是好久不見嗎?」我失笑,反駁了他。

    「也對。」他抓抓頭,也笑了。

    回家後我向福珍姐姐說了遇上韓天的這件事,她笑著表示緣分真是奇妙,也和我一樣好奇大家最近都過得如何。

        說到大家……除了福珍姐姐以外,其實我和少數人還維持著連繫,例如予望姐姐還有…貝兒姐。

    但我不太確定自己應該如何界定和貝兒姐之間的互動,自從幸福透天厝解散了以後,我斷斷續續地都會發一些無趣的影音和照片給她,起先她會簡單的以文字或是貼圖回覆,可除了一開始的兩個星期以外,我就再也沒有接到過她的回應,甚至也沒有已讀。

        不過我仍然持續著這個習慣,期待著有一天也許她會看見。

    貝兒姐過得如何呢?

    大家現在又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初夏晚間的蟬鳴縈繞於耳。

 

        轉眼一個月又過去了,也許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吧,今天就是畢業典禮了。

    我穿上了昨晚熨燙得妥貼的夏季制服襯衫,一顆一顆的扣上扣子,對著鏡子調整好領帶,仔細梳理過的頭髮被綁成一束紮在腦後,下身是同樣燙過了的百褶裙。

    「居然是裙子。」一進教室,子琛訝異地看著我,好像看到了什麼珍奇異獸一樣。

    「…不是學校規定的嗎?」又不是我自願穿裙子…

        ……好啦,規定是規定沒錯,但其實只是建議穿裙子,沒有強制。

    「學校說長褲也不是不行啊。」

    妳為甚麼要戳破我呢?

    「…我就是覺得買了三年一次都不穿很浪費。」

    可惡,爛理由。

    她笑了笑,很好心地沒有再多說什麼。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關於畢業典禮的夢。

        移動到典禮會場前,大家待在教室裡彼此祝賀,家長們抱著孩子,給予稱讚和鼓勵,師長也恭喜著這群即將畢業的高三學生。

    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我的家長自然是不可能出席。正當我百無聊賴的把玩著畢業胸花,教室的前門忽然被唰第一聲拉開了。

    所有人抬頭看向了教室前方,叩叩叩的腳步聲傳來,那很顯然是高跟鞋的跟敲在地上的聲音。

    我也跟著抬起眼眸,入了視線的是一個穿著全套紅色西裝的女人。

    是……貝兒姐?

        亮眼的紅色套裝,艷麗的妝容,自信的神態和腳步,她在大家的注目底下向我走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辛苦了。」和以往一樣,溫和的木質調香氣隨著她的擁抱撲鼻而來,貝兒姐姐雙手抱住了我的肩膀,緊緊地摟著我。

    隨後她將一束乾燥花放進了我的手中,那是一束藍白色的滿天星,還有幾朵淺紫、粉色的玫瑰,很漂亮。

    我們四目相交,正要開口向她道謝的時候,她卻用手指擋在了我的嘴唇前,說了一聲噓。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揚著笑轉身離開了。

    起身追了出去,我急忙地往走廊的兩側望去,想找到她的身影。

    可是沒有,都沒有。

    她消失了,而夢到此為止。

        此時此刻的我,就像夢境裡的一樣,因為無事可做所以只好把玩還未別上的胸花。

        我的座位在教室後排的正中央,這樣的位置讓我能夠清楚地看見周圍互相擁抱的親子,畫面和樂融融。

    我以為我應該要習慣這樣子的孤獨了,畢竟從小到大,我的親人未曾出席過我的任何一場畢業典禮。

    沒有人給我送花,沒有人給我擁抱,得到的祝福也只有校長致詞時對全體畢業生一起說的「祝大家展翅高飛」。

    還記得,我老是想,「大家」是誰呢?「大家」的範疇裡面,會有賴爾暄這個名字嗎?會有賴爾暄這個與所謂「大家」格格不入的名字嗎?

    我總是羨慕地看著別人得到的鮮花束、禮物,然後回頭安慰自己至少我還有畢業證書。

    嘿,妳看,畢業證書上確確實實地寫著「賴爾暄」三個字,它屬於妳。

    我沒有被忘記。我那樣告訴自己。

        「唰」地一聲,門被拉了開來,我也因此從深沉的思緒當中抽離出來。

    下一秒踏進來的會是貝兒姐嗎?

    「蹦!」

    「姜子翔,不要老是那麼粗魯!」

    噢,可惜來的人是子琛的雙胞胎弟弟,隔壁班的姜子翔。

    他總是不請自來地跑過來,班上的同學早已見怪不怪。

    「爸媽說有東西要給妳。」他用手指了指窗外的走廊,對他姐姐說著。

    我看著他們姐弟倆走出教室的背影,不禁感到有些欣羨。

    不知道爾皓現在過得好嗎?

        如果我也能…像那樣就好了。

        不久後子琛抱著一隻娃娃回到教室,我想應該是她家人送給她的吧。

    一陣煩躁的感覺湧上了心頭,還有一點莫名的失落。

    真是…有什麼好失望的呢?本來就不該有那些期待的。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直到最後貝兒姐都沒有出現。

        果然…夢還是夢吧。

    在子琛的催促之下,我才緩慢的背起書包,成為了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

    往典禮會場的方向前進,教室在三樓,和眾人一起踩著階梯一步步向下,在樓梯的盡頭,我看見了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姐姐,妳怎麼會來?」我小跑步來到了福珍姐姐的面前,訝異地看著她。

        姐姐怎麼會知道畢業典禮的時間?是特意去找的嗎?

    沒有提前告訴我是因為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其實我原先打算開口邀請福珍姐姐來參加畢業典禮的,只是怕這樣的要求會太麻煩她,便沒有提出了。

    沒想到她出現了。

        「怎麼?不希望我來?」姐姐的眼角噙著笑意,她問我。

    這讓我想起了那天她給我的手工布丁,「怎麼了?不喜歡?」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問我的。

    「當然沒有,我很開心。」

    然而與當時不同的是我的回應,如今我已經能夠坦然的表達自己的心情,不再像當初一樣支支吾吾的。

    「送妳的。雖然這份禮物好像很普遍,妳不會介意吧?」她將手上的鮮花束還有泰迪小熊遞給了我。

        我搖搖頭。

    「對我來說很特別。」我說道,「這是我第一次收到。」

    雖然是畢業季很常見的花束和玩具熊,但福珍姐姐給予我的祝福對我而言卻有著非凡的意義。

        「那就好,走吧,不是要入場了嗎?結束後我在出會場右手邊等你吧。」

    我點頭,望向了站在會場門口等我的子琛,和姐姐揮了揮手後便往大門的方向過去了。

    班級的位置在會場的後方,離舞台不是太近,但也因此離家長席更近了一些。

        是回頭就能夠看見福珍姐姐的距離。

        畢業典禮的流程不外乎就是開場表演、致辭、授畢業證書、頒獎、大家一起唱畢業歌,然後各自祝福、合影、道別。

        「妳會緊張嗎?」旁邊的姜子琛用手肘輕輕撞了我,在校長冗長又無趣的致詞期間對我發問。

        「還好。」我想她說的是作為班級的畢業證書領證代表這回事。

        過去無心參與學校事務的我自然是沒有什麼能上台領獎的機會,這畢業典禮是高中三年以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真不知道范老師為什麼就選擇了我,作為這太過重要的畢業生班級代表。

        「接下來請高三各班畢業生代表移動至台前。」

        「爾暄,等一下。」正當我準備起身移動時,子琛稍微扯了扯我的裙角,示意我留步。

        「嗯?」

        「彎腰。」我聽話的微微彎下身子。

        「好了。」她為我重新調整了襯衫上微微歪斜的胸花,「去吧。」

        我隨著其他班級的一眾畢業生代表上了台,我們站成了一排,面前站的是自己班級的班導師。

        理所當然的,我正對面的就是范潁老師。

        「爾暄。」她輕聲喚了喚我的名字,「恭喜妳。」

        「謝謝老師。」接下畢業證書的同時,我鞠躬向她鎮重地道了謝。

        「…妳很勇敢。」我聽見她這麼說…勇敢?

        老師…難道知道些什麼嗎?

        「?」我困惑地眨著眼睛,真希望主持人再多說些話,好讓我的疑問能夠即刻得到解答。

        「典禮結束後來找我吧,我有一樣東西要給妳。」她拍了拍我的肩,隨著典禮流程的行進,我們無法繼續待在原地交談,接下來是各班代表與老師合影的時間。

        范老師站到了我身後,雙手搭在我的肩頭。

        我拿著畢業證書,台下無數的鏡頭正對著這裡。

        眼神在人海中四處飄移,福珍姐姐其實很好找,我想。

        雖然有輕微的近視,但靠著隱形眼鏡的彌補,讓我能清晰地看見坐在後排的福珍姐姐。

        她也正看著我,我想。

        下了台慢慢回到座位的過程中,我也印證了這個猜測。

        福珍姐姐是看著我沒有錯,她溫和地笑著,就像每一個我曾經在她臉上看到過的笑容。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不是我獨自出席的畢業典禮,典禮的過程中我時不時回過頭看向姐姐,發現每次回眸時她也始終望著我,這讓我感到相當安心。

        真正的家人,就是這種感覺吧。

        真誠的祝福,溫暖的陪伴。

         以往總是覺得漫長無聊的典禮程序,在有了大家給予的溫情後變得富有意義,那段時光裡我是幸福的,每一道繁複的流程都成了最美好的祝賀。

        「老師。」畢業典禮不知不覺在循環播放的柔和樂音中結束了,我沒忘了范老師囑咐我的事情。

        「妳來了,爾暄。」老師揚起嘴角,從包包裡掏出了一個牛皮信封,「拆開來吧。」

        我照著范老師的話做,當即拆了了信封,抽出了信紙仔細閱讀著。

        「妳記得她嗎?」興許是看我一臉訝異的樣子,范老師笑了,自然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記得。」點頭,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

        「那太好了。她還整天跟我嚷嚷著說怕妳不記得她呢。」

        「妳們是……?」

        「我們是姐妹。緣分真奇妙,妳說是吧?」

        「嗯。」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嚇了好大一跳,不禁感慨起這股莫名神奇的力量。

        「總之,爾暄。」范老師始終揚著那溫煦的笑,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那股溫熱,還有祝福的重量,「恭喜妳。」

        我們四目相交,我從老師眸中看見了澄澈的光。

        「好了,去找她們吧,大家在等妳呢。」

        「嗯,謝謝老師。」我說,在她的注視之下回到了同學們身邊。

        儘管典禮已經結束了,大家卻都還待在原地,和家長、朋友們合影,互相勉勵。

        我才剛剛將范老師交給我的信收進了包包裡,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被他們拉著說是要拍團體照。

        「門口人太多了,我在會場最後面的角落等妳。」

        「妳慢慢來。」

        我點開福珍姐姐的訊息,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一個「好」字,抬頭往她所說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她正靠在牆邊默默注視著這邊。

        簡單的拍了全班的合照,也和幾個交情相對要好的同學單獨拍了照片,我們抱對方,彼此祝福。

        大家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當然也有早已泣不成聲的),約好了今後還要繼續保持聯繫。

        「我還有事情,先離開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除了福珍姐姐在等我以外,韓天大概也在外面等著呢。   

    前幾天他聯絡了我,說自己應該會在典禮結束後在校門口等我,同時向我邀約了晚餐,我自然是答應了下來。

        「嚶嚶,爾暄妳好無情!最後一天了就不能留久一點嗎?」

        「後天不是有謝師宴嗎?」我有些無奈地說道,明明就不是最後一次見面。

        「那不一樣!」女同學大聲地駁斥,而我趕在她繼續纏上來以前邁開了步伐,來到福珍姐姐旁邊。

        「姐姐,久等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想必這段無事可做的等待時間裡,一定會很無聊的吧?

        「不會。」姐姐笑著搖頭,將垂落在耳邊的髮絲捋到耳後,「我們走吧。」

        「幫妳們拍張照吧。」一道不屬於我們的聲音傳來,我回頭查看,是手上捧著一台水藍色拍立得的子琛。

    我看了看福珍姐姐,我當然是很樂意…只是不知道姐姐會不會不喜歡拍照呢?感覺上她不是那種會喜歡拍照的類型。

        「好,麻煩妳了。」意外地,她沒有猶豫地便答應了下來,站到了我的身側提醒我別再繼續發呆,否則我們的第一張合照裡我會看起來傻愣愣的。

        「看這邊~」鏡頭正對著我們,我抱著福珍姐姐給我的花束還有小熊,姐姐則是自然地摟過了我的肩膀。

        「爾暄,這給妳。」子琛將方才拍的照片拿給了我,上頭的影像還沒有完整顯示出來,「另外問一下…這位是?」

        她的發問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我應該怎麼回答?

        說是室友未免太疏離,說是家人…雖然我心裡是這麼認定的了,但直接當著姐姐的面說出來總覺得有點害羞。

        「我是爾暄的姐姐。」相較於我的慌張,像是早有準備那番,福珍姐姐很是從容地應答,還抬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她說她是我的姐姐…意思是她也把我當作家人了,沒錯吧?

        在我走神的時候,她們似乎又閒聊了幾句,直到姜子琛轉身離開的時候姐姐也準備踏出腳步。

        「姐姐。」然後我叫住了她。

        「嗯?」

        「我們可以再拍幾張嗎?」我問著,覺得莫名有些忐忑。

        「當然。」

        得到了她的回應後,我才把拍立得小心地放到信封中,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打開相機。

        我不太熟練地舉起了鏡頭,好不容易才拍了幾張照片。

        看著笨拙的我,姐姐輕輕笑了起來,從我手上接過手機。

        她一連按了幾下快門,當我回頭檢視剛才拍攝的那些合照時,明顯地感覺到了我和姐姐之間技術的差距。

        「以後會更好的。」或許是察覺了我的小情緒,福珍姐姐將手放在了我的髮頂安撫著我,「走吧。」然後她伸出手,對我說道。

        我愣了一會才握上她的手,我們下了樓,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在校門口了嗎?」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在出會場前發了個訊息給韓天。

    「對喔!在校門口一出來的超商前等你。」他馬上就回覆了我。

        「好的。」我簡單應答,配上了一個OK的貼圖,收起了手機。

    「姐姐,韓天在門口的超商等我們了。」

    她微笑著回應了一聲好,我們出了校門,過馬路來到韓天所說的超商前。

結果,超商前的景象讓我頓時一驚。

    我在心裡數了數,發現除了貝兒姐姐以外,我們家的所有人都到齊了。

「咦?大家好?」話到嘴邊,我將原本的"大家怎麼都在這"吞了回去,那話說得好像我不希望看到大家一樣。

    結果,最後變成了一句有些彆扭的大家好。

    「恭喜你畢業了,小鬼。」建廷哥率先上前,摸摸我的頭。

        「恭喜,這個送妳。」凱兒姐姐也上前將一個米棕色背包遞給了我,並揚起了一個笑容對我說,「裡面有藍浩克的電話號,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隨傳隨到喔~

    我愣了會兒,隨後趕緊點頭說了聲謝謝。

        「恭喜畢業啦,爾暄,花送你。」初九將手上那相當顯眼的玫瑰花束送到我的手中,沒等我反應過來,便直接回到了韓天和顧君身邊。

        儘管她一送完花就退開了腳步,我仍珍惜地抱著花束,再一次開口道謝。

        「恭喜高中畢業,終於要踏入大學的生活了,要是有甚麼學業或是報告上的問題,歡迎你來提問。」我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隻可愛的玩偶和一本名為《人性能達到的境界》的書籍。

        不用抬頭確認也能知道送禮的人是誰。

        「這個送給妳,希望妳喜歡。」顧君上前給了我一個擁抱,「裙子很適合妳。」他悄悄地說,退回了原位。

    我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會特別注意到這種細節,我開口笑道,「謝謝你。」

    「爾暄畢業快樂~喜歡這個驚喜嗎?」不久前見了一面的韓天也上前擁抱了我,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能夠再次與大家相聚,我很開心。

    「大學會有很多報告,我想你會需要這個的。」韓天把一個隨身碟交給了我。

        「啊,謝謝。」感覺到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我勉強將隨身碟塞進開了一個小口的背包。

        「爾暄,畢業快樂,姐姐跟你說過若對未來有任何迷惘都能來找我對吧?希望將來妳能勇敢朝你想走的路上邁進。」予望姐姐將手上的花束塞進了我手中,微微一笑,「還有,妳穿裙子很好看。」

    姐姐也注意到了呢。

        「嗯,一直都謝謝妳,予望姐姐。」我想起了一路上予望姐姐給我的幫助和陪伴,有些艱難地努力空出了一隻手,輕輕地抱了一下她。

    最後是李稜哥,他將手伸進了西裝口袋,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盒子,然後放到了我剛剛空出來的手掌上,「雖然對妳來說好像有點早,但希望妳可以用這支鋼筆在任何妳覺得有意義的文件上簽上自己像是太陽一般溫暖的名字。」

    像太陽一般溫暖的名字……我低下頭,抿起唇才讓自己不要笑得太過頭,我想這是我聽過最好的形容,我很喜歡。

        「這半年來,妳看起來又更好了一點,對嗎?」接著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補充了句。

        「是。」我點頭,與李稜哥相視已經不再讓我感到害怕,「李稜哥,謝謝你。」

        「謝謝你們。」我看著滿懷的花束、禮品,揚著嘴角向大家認真地又道了一次謝。

    我一個人度過了國小、國中的畢業典禮,終於在高中的時候,我有了大家。

    我想,我一定笑得很燦爛。

 

    接收了大家給我的祝福以後,我們一行人來到了附近的餐廳吃飯。

        「你們大家要不要再一起同居呢?回幸福透天厝住。」福珍姐姐在用餐的中途開了口。

        大家愣了愣,表情裡有困惑和驚訝。

    我也有些訝異,畢竟姐姐未曾向我提起過這個想法。

        見大家一頭霧水的反應,她接著解釋了關於自己繼承了幸福透天厝房子的事情。

        眾人沉默了片刻,陸續開口給出了回應。

    大部分的人都委婉地拒絕了,另外也有些人表示需要時間再考慮。

        雖然不能夠繼續同住下去,但我相信如果是邀請他們回來聚一聚,所有人都會願意的吧。

    看著用餐期間大家有說有笑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懷念。

    儘管之前因為害怕的關係,和大家沒有太多的互動,也不太出席聚會的場合。

    但在幸福透天厝裡偶爾也會聽見顧君、初九、韓天的吵吵鬧鬧,凱兒姐和建廷哥的拌嘴……至今仍是那麼印象深刻。

         「我好像可以理解為甚麼姐姐想邀請大家回來一起住了。」

    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氛圍真的很讓人懷念。

        「嗯,我是那個當下想到就開口了,抱歉沒和妳商量就問了大家。」

        「不會,看到大家再次聚在一起我也很開心。」我搖搖頭,若換作是我,我想我也會和姐姐有一樣的舉動。

    我停頓了一會,忍不住想起今天沒有出席的貝兒姐,覺得好像哪裡有點奇怪,決定開口告訴福珍姐姐,「姐姐,我昨天夢到貝兒姐了。」

    「夢到嗎?她最近還是都沒有回你訊息?」之前我有和她提過關於貝兒姐不再回覆我訊息的事,她說她後來都沒有再和貝兒姐聯絡,所以她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嗯,她最近也都沒有再回我…我夢到她來班上送花給我,但她今天沒有出現。」我回憶了一下夢的內容,再加上她今天沒有出現的事實,不知道為什麼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而我也從福珍姐姐的臉上讀到了和我一樣,些許擔憂的情緒。

        「不然……不然,我去她開的酒吧找她看看吧。」姐姐說道。

        去貝兒姐的酒吧嗎…酒吧。

        我低下頭思忖了一會,憶起了半年前回家的那時候看見的名片…關於父親,貝兒姐是不是也知道點什麼?

        究竟貝兒姐去哪裡了?為什麼都聯絡不上她……

        如果想要瞭解事情的全貌…我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

        「姐姐,可以讓我跟妳一起去嗎?」

 

    隨後我們前往了貝兒姐的酒吧,我們沒有遇見她。

    在說明了來意之後,一個看起來像是現場負責人的男人給了我們解答。

    貝兒姐離開了,因為疾病的關係。

        得知真相的我們恍惚地回到家中,許久無法回神。

    看著正在吃飯的無趣,我摸摸牠的頭,想起了和貝兒姐一起把牠抱回家的那天。

    那一天,牠的身上還帶著傷,我身上也是。

    現在我們都痊癒了,幫助我們的人卻不在了。

    「幸福透天厝」。

    我想大家都從這段同居的經歷裡得到了幸福。

    顧九天三人至今也維持著良好的友誼;凱兒姐還有建廷哥兩個人走到了一起;李稜哥似乎解決了他的煩惱;予望姐姐也終於選擇為自己而活;我和福珍姐姐正安穩的生活著,找到了陽光。

    牽起這些線的人是貝兒姐,帶來這一切的人是她,但我沒想過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有相處的機會。

        貝兒姐姐妳呢?

    有在這段時光裡找到值得稱為幸福的美好嗎?

 

 

    我拿起擺放在桌上那只白色的錶,十一點半。

    根據我四年半以來的經驗,這個時候去做午餐剛剛好。

    「姐姐,起床了。」完成午餐的準備,我回到房間,坐在了福珍姐姐的床邊,先是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又隨手捏了捏她的臉。

    或許是相處久了,我也變得大膽了起來…有的時候我會像這樣惡作劇般地用捏臉的方式叫她起床。

    「……」姐姐拍開了我的手,翻了個身。

    我笑了笑,索性就這麼待在房裡待她清醒,反正時間不急。

    「午安,姐姐。」我眨了眨眼,「今天吃咖哩飯。」

    「嗯。」她看起來還沒完全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地應了聲。

    不久後她的開機作業執行完畢,在她盥洗過後,我們一起下了樓。

    「妳要喝什麼?」

    「都好。」我回答,然後姐姐倒了兩杯柳橙汁放在桌上。

        早上予望姐姐打了個電話給我,問我什麼時候要再一起去吃冰淇淋。

    事實上,幸福透天厝的大家大約一個月前才一起聚餐了,大家到現在還保持著連繫,群組也還是挺熱鬧的。

    「姐姐,妳記得第一次發現我躲在衣櫃裡的時候嗎?」

        近幾天群組裡忽然聊起了大家剛認識不久的那時候,我也不禁想起我剛來到幸福透天厝的那時。

        恐慌、害怕、焦慮,那些情緒還深刻的烙印在我的記憶裡頭,我想那時我在大家眼中理當是個渾身帶刺的孩子吧。

    當時,只要遇見了任何令人難受的事情,我總會把自己關進房間的衣櫃裡不見天日,現在想來真是有失禮貌,明明那個衣櫃是我跟姐姐共用的。

    因此也才有了後來的那件事情,某次我又躲進衣櫃裡偷哭的時候,姐姐「啪」地一聲打開了門,一臉慌張地看著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記得,怎麼了?」福珍姐姐把咖哩飯嚥下後回答了我。

    「妳猜猜我當時在想甚麼?」

    「什麼?」

    「我那時候在想,」我頓了頓,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心境,「原來姐姐也有這麼慌亂的時候。」

    「……」姐姐看上去有點無奈,「那妳猜猜我當時在想什麼?」

    「嗯?」

    「我在想,這個奇怪的孩子,共用衣櫃是拿來哭的嗎?」

    「……」雖然我知道福珍姐姐這麼說多半是在開玩笑,帶著反擊的意味,但我不知怎麼地真的感覺有些愧疚了。

        …莫名其妙躲在人家衣櫃裡哭確實蠻讓人困擾的。

    「好了,不說這個。」帶有一點安撫的意思,姐姐摸了摸我的頭,「妳昨天不是跟高中老師約了晚餐嗎?如何?」

    「嗯,昨天子琛也有來。看起來大家最近都過得很不錯。」

    「那很好啊。」

    我和姐姐閒聊著度過了午餐時光,回房後的我們各自處理手頭上的事情。

一如往常寧靜的週末午後,陽光依然溫柔。

    我闔上那本《人性能達到的境界》,儘管當時顧君把書交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讀過了,但有空的時候我總會拿出來再翻翻。

    它不是一本太好讀的書,每次讀總會有新的體會。

    接著我從身旁的米棕色包包裡找出了這學期實習相關的資料,擺放在桌上以便整理。

    這個背包從我上大學起就一直使用著,至今用了將近四年了,雖然有些破損但基本上不礙事。

    打開了電腦,我想是時候耕耘我的畢業論文了。

        插上了被我掛上了小吊飾的隨身碟,看著筆記本裡用鋼筆寫下的幾個點子……我反覆修改著檔案裡的字句,斟酌著該如何才能用最精鍊的語言表達出最準確的意涵。

    感覺腰酸背痛的時候,我看了看桌上的錶,下午四點了。

    「姐姐,要陪我去一趟超市嗎?」我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好,走吧。」俐落地蓋上筆記型電腦,她似乎在看連續劇的樣子。

    「啊,等我一下。」姐姐正要踏出房門的時候我叫住了她,伸出手,我把書桌前用紙膠帶黏上的信紙重新貼好。

    這是高中畢業那天范潁老師轉交給我的那封信,如今被我貼在了書桌前。

 

「給 親愛的孩子 爾暄:

        好久不見,前陣子偶然聽范潁提起了妳,我才真切的感受到緣分究竟有多麼奧妙。

        不知道妳是否還記得我?儘管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我對你的印象可是很深刻的。至今想起當時年幼的妳,仍讓我深感愧疚,總覺得要是能再早一步行動、再多一分勇氣揭露,就能在那時將妳拉出深淵。心中一直以來都壓著那麼一句欠妳的對不起。

        很慶幸多年後我終於得知了關於妳的消息,多年來心裡壟罩著的陰影彷彿煙消雲散。不清楚這些年來妳又歷經了多少苦難,又反覆經驗了多少掙扎與徬徨,才得以迎向光亮。

        總歸來說,太好了,妳能成為現在的樣子。范潁說,近幾個月來妳有了不少轉變,變得更加開朗,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壓抑著過生活。

        作為一個曾經錯過了幫助妳機會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能表現得更負責任。

        但,願妳的未來一切安好。

        恭喜妳,畢業快樂,爾暄。

范沂 筆」

 

    陽光照進了屋子裡,但總有某些角落會被遺忘。

    時間久了,終有一天也會漸漸麻木地習慣那些不被照耀的幽暗。

    不需要陽光、不需要溫暖,即便只能棲於積滿灰塵的陰暗一隅也無所謂。

        但無論如何努力說服自己放棄,還是忍不住期盼會有一絲光亮透過窗戶灑進來。

        沉浸於日光溫暖的親吻,迎向黎明,卻使人忘了自己本是生於黑暗,本質上無法與任何光亮相容。

    寄生心底的陰霾,隨痛苦相伴而生生不息,受絕望滋養而一再流轉。照亮一方寸草不生的土地,只能日以繼夜的以溫暖照明。

    烏雲也許太過厚重,炙熱的朝陽卻能將其穿透,再傷痕累累,也有無盡的溫柔擁抱。

    而陽光,終能普照。

    爾,你。

        暄,太陽。

        妳會成為自己最燦爛的陽光。

 

全文完

 

謝謝大家陪我們家小爾暄長大(拭淚

謝謝所有一同參與這個 活動的寫手夥伴

愛你們不能再更多了

其實還有很多想說的話

但我想 會很長 

所以另外開一篇後記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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