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25

        「這樣,妳明白了?」

        名井南的聲音其實就近在耳邊,但聽起來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一個遠得她永遠抵達不了的地方,那怕她再努力想去探尋。

        她不知道名井南為什麼要吻她,更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得那麼心碎卻硬是要扯出一個笑容,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糾結在了一塊。

        是,名井南吻了她──她們接吻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帶著些許鹹味的吻。

        「不明白嗎?那這樣呢?」名井南自暴自棄地說著,又一次吻了上來,比第一次更用力,時間也更久,周子瑜感受著唇瓣被另一片相同的柔軟推擠著,偶爾被粗暴地吸吮,毫無章法地就只是拚命地貼近,像是傾注了所有的氣力那樣親吻。

        吻到一半時她還感覺衣領被名井南緊緊揪住了,布料在脖頸上的摩擦和緊勒完全稱不上舒適,氧氣不斷地在被掠奪。

        她從來不知道吻是鹹的,甚至帶著些許苦澀;也不知道吻是窒息的,像在海底,心肺被無氧的環境暴力地撕裂。

        她明白了嗎?她沒有,反而越來越搞不懂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了解名井南的,大家總說她們兩個在某方面很相似,但現在看起來不是了,不再是了。

        或者反過來說,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讓她不禁懷疑起,自己真的有弄懂過她嗎?還是那些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臆測?

        可是她好像開始有點害怕了,害怕去知道真相,害怕去了解這個她似乎已經不再了解的名井南。

        是不是明白了的話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會發生改變了?

        「周子瑜。」

        名井南終於將她放開,在這她思緒紊亂的時刻,周子瑜也才終於漸漸能清楚對方表情裡失焦的細節。

        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她看著名井南的眼角依然懸掛著晶瑩的淚珠,莫名地感覺鼻頭發酸。

        「我對妳的喜歡是這種喜歡。」名井南的聲音顫抖,聽起來像是又要哭出來。

        周子瑜也沒有遲鈍到連這樣都還分不清對方的意思,只是她更在意的,是為什麼名井南看起來這麼難過。

        「喜歡」是一件讓人這麼難受的事情嗎?還是「喜歡她」才是?

        「妳不需要給我答案。」她說,腳步又沉又緩地一步一步向後挪,雙臂又回到了那種環抱住自己的姿態,封閉的自我保護。

        周子瑜朝她張開了手,想的就只有安慰眼前顯得受傷的名井南。

        不想讓她哭泣,好想抱一抱她,這些想法優先於一切,優先於弄清楚她對自己所懷抱的情感。

        兩個人要把話說清楚還有很多時間,現在她只想讓她好受一點。

        「妳不用…」沒想到名井南僅是退得更遠,甚至舉起了一隻手掌擋在她面前。

        「妳越好,我就越原諒不了自己。」然後她聽見她這樣說,低著頭,又是那種心碎的樣子,又是那種讓人跟著心痛的樣子。

        為什麼要原諒自己?有什麼是需要被原諒的?什麼意思?

        可周子瑜連一個字都來不及拋出,名井南便背向了她,她再也看不見她臉上變幻的神情。

        「晚安。」

        周子瑜依稀聽見了她近乎氣音的簡短語句,她甚至不太確定名井南有沒有開口。

        儘管有很多的困惑,但她不打算再跟上去纏著她追問了。

        眼下的情況,給名井南留一點空間或許會好一些。

        ……當然,周子瑜認為自己也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思緒。

        她移動到最一開始名井南坐著的沙發處,眼角餘光瞄到了茶几上那塊錶,是白色情人節時自己送給她的那只,被她遺落在了客廳。

        現在想起來倒是諷刺,白色情人節、對錶。

        這些她自認為的回禮,對名井南來說又是什麼呢?

        過幾天再拿去還她吧。

        周子瑜輕輕拾起了錶,放在掌心正中央用拇指細細摩娑著表面,接著收緊了握住。

        離開了客廳時她關上了燈,腳步漸遠,沒入無光的走廊深處。

 

       

 

        名井南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冷靜下來,在懊惱地意識過來自己究竟對周子瑜都做了些什麼。

        去回想一切發生的過程簡直就是酷刑,但她卻又忍不住逼著自己去回憶。

        先是周子瑜的晚歸惹人生氣,憂慮和憤怒交加的時候她又不巧吐出了一句對自己而言不是安慰的安慰。

「歐逆是最重要的,一直都是。」

        她當然還記得自己聽見這一句話的時候心裡的感受。

        剎那的欣喜後是巨大的失落。

        她就是覺得被扎得好痛。

        是啊,她根本就不懂得「最重要」是什麼意思,也不懂得這麼說會讓人禁不住去誤會,更不懂得她會因為這樣的空歡喜而吞下多少的苦澀。

        然後她就失控地吻了她。

        究竟是出於什麼理由,連名井南自己都不太清楚。

        或許是她不想再這樣子壓抑的喜歡她了,不想藏了不想演了,或許是愛她實在太痛了,或許是她這種不會有幸福結局的單向情感早已過載了。

        不論是哪一種理由,或說藉口也好,從結果上來說她肯定傷了周子瑜。

        莫名其妙地對她發脾氣,莫名其妙地強吻她,最後還推開想來關心自己的她之後不負責任地走掉。

        她想起周子瑜看向自己時的眼神。茫然、困惑、擔憂,自己這麼失態,她明明可以生氣的,可是她卻沒有。她的目光裡沒有半點憤怒,第一時間做的甚至是伸出手想幫自己擦眼淚。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她才像是突然被傾盆大雨淋了一身那樣地驚醒過來,意識到這一切的發展早已偏離了正軌。

        名井南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打從一開始,她最為恐懼的便是讓這份扭曲的喜歡對最珍視的人造成傷害。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連自己都處理不好,還要給人家添麻煩。

        不知道周子瑜會怎麼想呢?她那樣的女孩子,以前在學校一定也被告白過……但她說自己沒談過戀愛,所以應該是都拒絕掉了嗎?

        而自己也會成為那樣的存在嗎?成為那些人之中的其中一個。

        最矛盾的莫過於此,一方面她會為此感到失望,另一方面她反倒不希望周子瑜接受。先不論萬一周子瑜答應了,那是不是因為她的善良讓她不曉得拒絕,名井南自己也根本就沒想好要怎麼直面這樣的戀愛。

        她曾經認為自己已經逐漸懂得怎麼去面對了,也開始不再執拗地認為喜歡上周子瑜是一種罪了,她原本、覺得她開始準備好要認同這份心情,可以大大方方地對自己承認她確實就是喜歡她喜歡得無法自拔了。

        然後今晚的事又將一切打回了原形,摧毀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衡。

        她好像分裂成了兩半,分別站在天秤的兩端,一端是她正努力地接納自己的感情,另一端的她則仍舊將這視為醜惡,原本依賴前者抑制著後者勉強維持了穩定。

        一連串的錯誤卻又將天秤掀翻了,站在秤盤上的自己因為過度的傾倒而失重下墜。

        不該是這樣的。

        她也想過要對周子瑜坦白,關於自己對她的這些愛慕和佔有,但那也並非渴望一定要得到對方肯定的答案,只是不想對她有所欺瞞。

        不然擅自抱有其他目的,卻用著團員、姐姐的身分親近她,這樣太狡猾了。

        可是也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用這種方式。

        名井南實在是想不到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方式了。

        這不是把她推得更遠了嗎。

        ……

        這樣的想法浮現在心頭的時候,她感覺身體頓了頓,僵直了一瞬。

        ……也許這樣也不錯呢?

        更準確一點的說,會不會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離開了就不會傷害她了,只要距離夠遠,荊棘也不會扎在她身上了。

        正好,今天她這樣失控地對待了她,不如就一口氣、徹底疏遠吧。

        如此便不用擔心自己將她一同拖入深淵了,那樣才是最好的。

        周子瑜不會因為這個病態的自己而受更多的傷,周子瑜不受傷,她也就覺得滿足了。

        反正早就知道喜歡她是沉落在無光的海底,終將擱淺於含氧量過低。

        所以這樣才是最好的。

        這樣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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