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o 預警

另外附上很適合這篇文的歌  優里-ドライフラワー 

日常感謝命名大師橘橘

破綻

    重逢來得很突然。

    當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自己對面自然而然地拉開椅子坐下時,健屋花那幾乎想抓起所有東西直接離席。

    但她沒有,為了一個不重要的人動搖到那種地步,不值得。

    健屋纂緊了手心,不斷在心裡說服著自己:對面那個有著漂亮深橘色眼眸的女人,一點都不重要。

    就只是兩年前分手了的前女友而已,一點都不重要。

    白雪巴三個字一點都不重要、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都不重要、她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理由不重要,一臉無所謂、無關緊要的模樣也不重要。

    「健屋さん,真是好久不見了呢。」那道健屋花那曾經很喜歡的嗓音落了下來,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柔和而親暱,像是她們從未生疏過那般。

        白雪巴只一句話便勾起了健屋花那心中所有的回憶,那些溫暖的、帶著歡笑的、曾經以為會是永遠的。

        後來都變成了悲傷的、失去的、不會再有未來的。

        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白雪巴了。

        健屋花那清清楚楚地記得分手的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對她抱持著的都是絕對不要再見面的覺悟,然而白雪巴卻意外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隨口輕吐出的一句「好久不見」就能讓她的心神晃盪不已。

        「健屋さん看到白雪前輩很訝異對吧?」年輕的男性對著健屋花那笑嘻嘻地說道,「想著以前在社團裡健屋さん和前輩的關係很好,這次難得大家有機會相聚,就一起把前輩叫來了呢。」

        健屋盡己所能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簡單地感謝了對方的好意,卻掩飾不住臉上笑容的僵硬。

        也是,這又能怪誰呢?

        沒有人想得到這場大學話劇社的同輩聚會裡,主辦人會意外邀請了當時作為社團顧問的白雪巴。

        而兩人也從來沒有向大家公開過她們戀人的身分,自然也就沒人知道她們已經分手了,無意間促成了這尷尬無比的情形。

        儘管大概只有自己單方面地覺得尷尬就是了,看白雪巴游刃有餘地和大家有說有笑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有受影響。

        她怎麼能這樣無動於衷?

        光是再次見到白雪巴,就讓健屋花那心裡糾結得要命,而如果她能從對方眼底看出哪怕只有一絲一豪和她相同的苦痛,她也能因此好受一點。

        可是偏偏沒有,白雪巴表現出的樣子太過自然了,超越了爐火純青的演技,簡直像是事實本來就是那樣,她和自己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到頭來還在為此感到心痛的就只有自己而已,這個像笨蛋一樣的自己。

        總是嚷嚷著要忘記白雪巴,絕對要過上更好的生活讓她後悔,要讓她再見到自己的時候錯愕又不甘心地希望健屋能回到她身邊。

        但忘不掉對方從來就只有自己,越是大喊著「白雪巴這個人怎麼樣都好、與健屋無關」,就越證明白雪巴在她心裡的地位一直都無可取代。

        討厭死了。

        「是呢,健屋さん一直都是很棒的孩子,演技也好得不像話、也超級努力的。」

        舉著酒杯和別人若無其事談論著健屋的樣子,討厭。

        「哈哈哈、藉著這個機會能夠再見到大家,白雪我也很開心哦。」

        溫柔地對後輩笑著的樣子,討厭。

        「健屋さん,妳呢?」

        用那種好像眼裡只有健屋一樣的專注眼神望過來的樣子,討厭。

        全都討厭。

        屬於這個人的全部,都討厭極了。

        「健屋要出去透透氣。」

        而她沒有回答白雪巴拋過來的問題,只是把手拍在了桌面上,於略顯大聲的告知後離開了座位,硬底的短靴踩在老舊的木板上格外吵鬧。

        但果然最討厭的還是自己。

        再一次因為白雪巴而變得狼狽不堪的自己。

        「稍微有點擔心呢…抱歉,我稍微去看一下健屋さん的狀況。」

        早一步離開了的健屋沒能留意到白雪巴緊接在自己身後跟了上來,是直到那道惹人厭的嗓音又一次傳來,健屋花那才冷冰冰地給了她一個眼神。

        「白雪前輩,有什麼事嗎?」

        健屋很確定自己的口吻滿是疏離,明顯想和白雪拉出距離感,卻沒想過白雪巴聽了她不帶感情的問句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這是我要問健屋さん才對的吧?這麼突然地離席不太好哦。」

        「那種事才無所謂。」健屋花那從鼻腔發出了幾聲輕哼,「巴…白雪前輩少裝成一副大人的樣子來教訓健屋。」

        「健屋さん的任性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白雪前輩的狡猾也不遑多讓。」

        「所以呢?」看健屋花那愈是氣惱,白雪巴臉上的笑意就愈放肆,「健屋さん為什麼跑出來了?」

        「……」

        肯定是明知故問,這個女人。

        健屋花那看著眼前她真心提問的樣子,心裡的憤怒指數又上升了幾分,連帶地讓盯著白雪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

        妳知道分開之後健屋過得有多痛苦嗎?

        妳知道即使是在現在,想起巴さん的時候健屋還是會忍不住大哭嗎?

        妳知道健屋有多拚命才能在此時此刻、不要在妳的面前變得更加失態嗎?

        吶、這些妳都不知道的吧,這些妳都不會理解的吧。

        「健屋さん,為什麼?」

        該問為什麼的明明就是健屋啊。

        為什麼能表現得那麼雲淡風輕?為什麼現在的妳還可以有餘裕地在健屋面前帶著裝模作樣的微笑?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妳展現出來的樣子,可以像是妳從來就沒有愛過健屋一樣?

        和巴さん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就算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健屋一分一秒都沒有忘記過;就算回想起來的時候覺得很痛苦又很難過,可是那些對健屋來說全都是最珍貴的記憶,沒辦法替代的、貨真價實的。

        美好得讓人捨不得忘掉的。

        「巴さん永遠都不會懂吧,健屋有多努力拚了命地想要忘記妳。」

        「可是根本就做不到。到處都是和巴さん一起生活過的軌跡,一起去過的餐廳、逛過的服飾店、為對方挑選的香水、無意間留下來的小習慣……全部、全部都是巴さん!」

        「…妳要健屋怎麼丟掉這些?妳怎麼能要健屋一個人想辦法?妳怎麼可以像沒有在乎過健屋一樣,就這樣不負責任地又出現在健屋眼前?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著無所謂的玩笑話,無所謂地跟大家閒話家常又無所謂地追出來表現得妳好像很關心健屋?」

        回過神來健屋花那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原本清亮的聲音也變得嘶啞又破碎,極端的憤怒背後隱藏著巨大的悲傷和失落。囤積的寂寞在見到白雪巴後一次迸發出來,變成了一個個不間斷的問句和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尖吼。

        「健屋さん。」

        而白雪巴喚她的聲音卻仍是那樣冷靜的,一如往常地平穩有力。

        她的理性自持與自己的歇斯底里,鮮明的差距令人難受,又一次從中感受到那種一廂情願的難堪。

        幼稚地念念不忘的是自己,自私地亂發脾氣的是自己,自作自受的一直都是自己。

        「妳知道為什麼嗎?」

        健屋花那正要抬手打算抹去臉上的淚水時,白雪巴卻走向了她,拉住了她向上揚起的手臂。

        「因為花那妳跟我不一樣。」

        白雪巴捧住健屋花那用力發洩過後一片紅通的臉頰,微涼的指尖覆蓋在上頭的力道很輕,拇指溫柔地撫過了她垂著淚珠的眼角。如同曾經每一次健屋在白雪面前哭泣時,她會對她做的那樣。

        「我只不過是一個殘破不堪的大人而已。」

 

        有點想不起來當初答應出席今晚的聚會原因是什麼了,明明前來邀請自己的後輩也明確地告知過:「健屋さん也會來。」

        分手之後白雪巴當然沒再跟健屋花那聯絡,SNS什麼的也早就全刪了,唯一的聯繫方式只剩腦海裡那串異常清晰的手機號碼,前提是健屋沒有把它換了的話。

        是因為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嗎?

        離開了自己以後她有過得更好嗎?

        一直都閃閃發亮的那孩子,有沒有飛得更高、抵達更遠的地方了?

        白雪巴捻熄了菸頭,看著赤紅的火光燃燒成灰燼,薄荷味的涼菸縈繞在指尖,即使洗了手也還能嗅到淡淡的氣味。

        或許有些東西是再怎麼努力也抹滅不了的。

        抬眼望向陽台時能看見方才自己留下的菸蒂還隱隱飄著白煙,而那之後是深夜之際寂靜的城市,寥寥幾盞燈火面對濃重的漆黑,微弱的苟延殘喘。

        於事無補。

        最後一口酒滑入喉頭,指節用力收緊捏扁了鋁罐,如果不是將空罐丟進塑膠袋時那刺耳的碰撞聲響,白雪巴並不會發現今夜的自己已經攝取了過量的酒精。

        不小心滴落在桌面上的酒液、散亂的零食包裝、從自己身上能聞到混合著酒氣的尼古丁和焦油,狼狽的情景看起來徹頭徹尾都是個糟糕的大人。

    就算知道這一地狼藉等會就將被打掃乾淨,身上混雜的氣味晚點便會被肥皂和入浴劑取代,但那也不過是虛有其表的皮囊,她的生活是那之下的敗絮。

        本來還以為今天見了健屋花那一面,看見她實現了當初對自己大吼著:「健屋沒有巴さん也會過得很好!」的宣言後,至少能夠放下某些執念而稍稍得到安慰。

        但沒有,很顯然地健屋花那也過得很糟糕。

        白雪巴愣愣地望著灰白的天花板,想起聚會的那天健屋花那哭得通紅的雙眼,銀白色的髮被冷風吹得凌亂,她嘶啞的哭喊好像還近在耳邊

,卻又好像很遙遠。

        和分手那天她的樣子重疊了起來。

        兩年前的那天白雪巴剛升職,面臨著身分的轉變、接踵而至的責任和壓力、同事們在背後的竊竊私語和不看好;而健屋花那則是埋頭於畢業論文、研究專案、國家考試……那時她們住在一起,在外奔波一天後拖著滿身的疲憊面對彼此,所有不愉快的、負面的、沉重的全都無所遁形。

        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起爭執,緊繃而敏感的神經讓她們無可避免地放大各式各樣的枝微末節,遠方的蝴蝶振翅最終還是掀起了颶風。

        直到某個兩人又鬧了彆扭的夜晚,白雪巴看著床鋪上蜷縮著身體、臉上掛著乾涸的淚痕單獨入睡的健屋花那,她才真的決定要離開她。

        現在帶淚的那雙眼,那雙曾經如寶石一般總閃爍著光芒的粉眸,怎麼就成了這副被烏雲壟罩著、灰暗陰翳的模樣?

        吵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先一步哭出來的人是健屋花那,總是抽抽噎噎地先道歉的也是健屋花那;自己卻總是不經腦子地說出難聽又傷人的話,又將戀人遞過來的善意一次次推遠。

        讓健屋花那眼底光亮熄滅了的,從來都是自己。

        白雪巴握緊拳頭,凝望著那人因為哭得過頭而腫脹的眼周,健屋花那像是做了惡夢那樣地緊緊皺著眉頭,攀緊了被角用力到泛白的指節始終不願意放手。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生活正在折磨自己,而殘破不堪的自己卻在折磨著這個本應該被捧在手心上珍視的女孩。

        白雪巴是那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毀掉健屋花那。

        「巴さん還愛健屋嗎?」

        當白雪對著健屋說出分手兩個字時,在一段很長的沉默過後,這是她拋回來的問句。

        「……」

        白雪巴回答不出來,並不是因為不愛,反而正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想愛惜健屋花那,才更加沒辦法說出口。

        「哪怕一點點也好,健屋也願意、一直都願意、更用力地證明自己對巴さん……!」

        「可是被消磨了很多。」

        健屋花那越是執拗地看著自己,白雪巴就越清楚地感到心痛。

        她總是能沒有底線地向後退,使得自己也總無意識地帶給她更多傷害;白雪巴並不知道這樣的關係繼續下去,她們、又或者更重要的是健屋花那,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覺得自己像毒,繼續待在健屋的身邊只會一點一點將她腐蝕,最終扭曲得誰也不認識。

        而這樣的毒,應該在完全滲透之前趕緊抽離。

        戒斷症狀只會是短暫的,過不了多久那孩子就會找到一個比自己好一百倍、不、一百萬倍的人,享受比這段關係美好一百萬倍的戀愛,過上比現在快樂一百萬倍的生活。

        她不會再流淚了,笑容會比以往都更加燦爛;她也不用再承受自己莫名其妙的脾氣了,可以活得更加無拘無束、而不是總在紊亂的變奏裡小心翼翼地摸索正確的節拍。

        白雪巴所能想到一切健屋花那最幸福的樣子,那裡頭都沒有自己。

        她不是健屋花那人生裡的正解,而是某一次不重要的解題裡被畫上了刺眼紅色交叉記號的錯誤嘗試。

        這樣就好了。

        自己才是她最大的不幸。

        「所以我已經不愛健屋さん了。」

        即便是過了兩年多的現在,白雪巴還是能分毫不差地記起當時自己開口時的語調、氣息的輕重、音頻的高低。

        像循環往復的噩夢一樣不曾遠去的,是她親手驅逐健屋花那的證明。

        從沙發上起身,白雪巴拉開了通往陽台的門,又點起新的菸,比方才的更濃。

        深深吸了一口後緩慢地吐出,煙霧繚繞之間彷彿就能騙過一些什麼。

       

        「巴さん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白雪巴沒想過的是在某個又因為應酬而喝得爛醉的夜晚,帶著渾身的酒氣回到家,勉強為自己換了居家服倒在床鋪上的時候,隨意丟在床頭的手機螢幕忽然亮了。

        當時還以為是太醉了產生錯覺便沒搭理,隔天宿醉著醒來時她又看見新的一句:「健屋可以去找巴さん嗎?」

        頭好疼。

        是宿醉、滿屋子菸酒的氣味還是健屋花那,白雪巴沒弄明白。

        「回老家的時候也有好好想著巴さん哦,健屋很快就回去了,今天也最喜歡巴さん了!」

        頁面上捲時過往的對話紀錄不小心被翻了出來,時間線是兩年前。看來當時只顧著刪掉社群軟體的紀錄,卻獨獨遺漏了不常使用的手機簡訊。

        白雪巴兀自笑了笑,真不知道該說健屋花那是聰明還是傻。

        重逢的那天放聲哭喊的健屋花那果然還是讓自己心軟了,否則就不會像那樣輕捧她的臉為她抹去眼淚;也許正是那短暫的溫柔又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才又跟個笨蛋一樣不怕心碎地找過來。

        就不擔心撞得頭破血流嗎。

        直到螢幕自動暗下來,全黑的畫面上白雪巴才看見自己的表情原來是那樣的苦澀,其中又帶有一絲她不敢承認的……懷念。

        「不方便,抱歉。健屋さん還是…」

        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操作著,腦海裡所組織的語句完整呈現在自己眼前時,白雪巴卻突然失去了發送的勇氣。

        指尖究竟是為何而顫抖?

        她是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知道,但心裡卻再明白不過了,撥雲見日後答案揭曉。

        要說對健屋花那沒有任何重新開始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要說再一次回到她的身邊,那曾經她為了徹底離開健屋花那所經歷的那些心痛又算什麼?狠狠地將人趕走卻又隨隨便便就妄想著要回到從前,這種輕率的心態又算什麼?

        對那麼痛苦地吶喊著的健屋花那來說又算什麼?

        生氣也好、悲傷也好,但那天的健屋只是停下了哭泣、奇異地安靜了下來,剩下馬路邊呼嘯的車流和嚴冬咆哮的寒風。

        為她拭去眼淚後,白雪巴沒忍住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像從前那樣,同一件深褐色大衣為了同一個人敞開,以同一個姿勢同樣將她緊緊裹在懷裡。

        那對朦朧的櫻粉色就那樣抬起來,在無聲的懷抱裡專注地盯著自己,水氣蒸騰的目光和街邊的霓虹燈混在了一起。

        竟是自己先逃開了。

        白雪巴記得自己默默收回的手,記得健屋自始至終沒有移動半寸的眼神,記得自己吞嚥混濁的空氣時滾動的喉頭,記得無聲背向她時有些僵硬的腳步。

        記得視線交會時湧動的暖潮。

        讓人從中生出她們都想再一次抓住彼此的錯覺。

       

        哪個才是錯覺?白雪巴覺得自己快要分不清楚了。

        下班後回家,在公寓旁邊的公共吸菸區抽了兩根菸,轉頭她卻看見了某個有些熟悉的銀色身影。

        欸?幻覺?

        發現的當下她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四目相交時健屋花那便一言不發地快步向自己走來,白雪巴甚至來不及揉揉眼睛確認沒眼花,她就站到了自己面前。

        「巴さん什麼時候還開始抽菸了?」開口便是比起問句更像是抱怨的嘟囊。

        「這種事跟健屋さん無關吧。」說出口的瞬間白雪巴馬上暗暗咬了下舌頭,怎麼又來了…就是不經大腦的說話方式才總是傷到她的…!

        「那總有一些跟健屋有關的事情吧。」白雪巴還在擔心著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刺傷她,健屋花那卻出乎意料地彎彎嘴角笑了,「讓健屋上去坐坐吧,都特意過來了,巴さん總不是那麼沒禮貌的人吧。」

        「看來健屋さん變得狡猾了不少。」連事先告知都沒有就隨意前來叨擾的那個人明明才更加沒禮貌,賊喊捉賊。

        「都是跟巴さん學的。」然而健屋花那只是笑了笑,眼底不見分毫的退縮,尖尖的虎牙輕咬著下唇的模樣看上去還有幾分得意。

        白雪巴別無選擇地帶健屋上了樓,期間二人一句交談也沒有,彷彿是誰先開口就輸了這場競賽那樣。

        沉默的帶著女孩進了家門,最後是白雪先堅持不下去了,在為她遞上開水時率先說了一句:「健屋さん為什麼來了?」

        「上次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嗯……白、雪、前、輩?」健屋花那雙手捧著玻璃杯,嘴唇輕靠在杯緣抿了一口。

        對方加重語氣的刻意稱呼改變讓白雪巴想起了先前的會面,最初她還能無動於衷,甚至有餘裕笑著面對健屋的疏離;最後卻是那樣收場,不僅給了她越界的擁抱,更是說了些不該說的。

        「因為花那妳跟我不一樣。」

        「我只不過是一個殘破不堪的大人而已。」

        白雪早該知道以健屋聰明的頭腦,一定會解讀出那些藏在言語背後的心情,而這大概也正是她此時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就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可是她不能承認,不能再給健屋花那更多希望。

        不如說是一點都不該給,白雪巴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徹底拒絕才行。

        「是嗎?」健屋淡淡地反問,抬眼時眸中的堅定讓她一瞬間愣怔了會,「巴さん知道健屋是為什麼來的吧?」

        白雪巴只是靜靜地和她對望,沒有發話。

        「巴さん,為什麼要做那種讓自己痛苦的決定?」

        「因為──」當她皺著眉頭向自己發問,白雪巴下意識便脫口而出,嘴巴比大腦搶先了一步反應。

        「在那天之前健屋都以為是巴さん真的不要自己了。」低頭勾了勾唇角,健屋花那說,「巴さん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看著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健屋有多難受。」

        「不,我知道、因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白雪咬緊了唇反駁她,「因為那樣子的我,也跟那時候的健屋さん一樣痛苦。」

        「──所以不是只有健屋一個人忘不掉巴さん,對嗎?」銀髮的女孩放下了水杯,從沙發座裡起身站到了白雪巴面前,湊得很近。

        「不、不對,我……」黑髮的女人則是向後退了幾步,想逃離女孩的咄咄逼人,伸出雙手擋在身前阻隔對方繼續逼近。

        「那是什麼?巴さん說感受到和健屋一樣的痛苦是什麼?」

        「那是……」

        「巴さん說啊,告訴健屋、如果不是因為同樣忘不掉我的話,為什麼要覺得疼痛?」

        「健屋さん、那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屬於白雪前輩的演技?巴さん從來就不把健屋放在眼裡?那天選擇出席也只是想看健屋狼狽的樣子、再擺出一副怎樣都好的樣子笑話健屋、最後裝模作樣的教訓我?」

        「…不是!」

        「那是什麼…?」健屋花那鼻頭一酸,看著白雪巴的眼神有著不打算善罷甘休的狠戾,卻又委屈得似乎隨時要哭出來。

        「……健屋さん是不會明白的。」沉橘色的光只虛晃一瞬便躲閃開來,最後乾脆別過頭去不多做交流。

        「這樣的話,那個擁抱又算什麼?」

        「……什麼也不是。」從鼻腔哼出了鼻息,白雪巴吁了很長的一口氣,「擅自那樣對妳很抱歉,但請健屋さん都忘掉吧。」

        「哈、忘掉……?」健屋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步伐向前踩了些,將白雪逼入牆角,「這就是巴さん的真心話嗎?巴さん……能不能不要再騙健屋了?」

        「這是我的真心話。」那對琥珀一般的眸子這次不再游離,白雪巴堅定地看著健屋,「那和是不是健屋さん無關,面對那樣哭泣著的女孩子、誰都──」

        「……!」

        早已失去耐心去聽白雪掙扎的辯解,健屋花那抬手抓住了她的領子,一把扯向自己,仰起脖子去親吻她。

        久違的接吻並不溫柔,只有健屋一味的施加蠻力,即便得不到回應也依舊用力的觸碰著,直到她感覺自己快要在密合的吻裡喘不過氣時才又粗魯地放開。

        近乎窒息的二人面色潮紅地大力吸著氧氣,急促的呼吸聲迴盪著,帶著些許顫抖。

        「看,巴さん並沒有推開健屋,不是嗎?」

        「……」

        「巴さん。」

        「……」

        「巴さん……」

        「……」

        「巴。」

        白雪巴緊繃的表情終於鬆動了幾許,清亮的琥珀瞳色變得暗沉無光,「……妳記得分手前的我們是什麼樣子嗎?」

        「因為根本就不重要的小事情吵架、我把根本就不屬於妳的錯怪罪

在妳頭上、把生活的壓力遷怒給明明也過得很辛苦的妳。」

        「可是先道歉的總是妳、哭泣的人總是妳,而不珍惜的人總是我、重蹈覆轍的人也總是我。」

        「看著吵架之後獨自哭著入睡的健屋さん,我滿腦子都是『如果不是白雪巴的話,就不會讓花那變成這種樣子了』。」

        「健屋さん,是因為我才……變得那麼痛苦的…。」

        幾度的停頓和反覆的深呼吸才得以使白雪巴在眼淚流出之前將其硬生生壓制住,只是當看見了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潰堤了的健屋花那,她也終於按捺不住地輕輕抽泣了起來。

        「離開巴さん的健屋,只會變得更加難受而已。」啟口時健屋將語氣放得很輕,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白雪巴耳裡。

        「但這只會是暫時的,那是因為健屋さん還沒忘記我,等到健屋さん忘了白雪……就會找到比我更適合待在妳身邊的人,過上更幸福的餘生。」白雪巴甩了甩頭,好看的眉頭正死死地皺著,「要忘記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只要等時間到了──」

        「忘記一個人不是,可是忘記巴さん是。」

        「巴さん,回來健屋身邊,好不好?」

        白雪巴差一點就要將「好」字直接說出,千鈞一髮之際止在了齒關沒讓健屋聽見。

        「巴さん還愛健屋嗎?」

        白雪想自己會永遠記得,此時此刻的她說著同一句話的模樣,和當時二人分開的那天如出一轍。

        健屋花那的眼神還是那樣倔強,訴說著她能夠為此賭上一切的決心。

        「我……」閃爍著的眼神,白雪巴只吐出了支吾的單音。

        但早已足夠讓健屋花那從縫隙中看見那一絲隱隱透出的光亮。

        和那天白雪帶給她的溫柔相同,那副泰然自若的面具之下藏匿著的是和自己同樣破碎不堪的心。

        「健屋對巴さん的愛從來沒有變過,我知道巴さん也是。」

        「對健屋而言,巴さん給過最大的傷害就是說了分手。」

        「所以,如果巴さん真的覺得自己傷害過健屋想要減輕、或者挽回──」

        「──那就重新說一次愛我。」

        健屋花那堅定地追著白雪巴四處流竄的目光,不論兜轉到了何處,她總能精準地及時捕捉。

        逃避和執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目神互相匯流、碰撞,冰冷的琥珀色結晶被擊碎,遍地的碎片映出的都是泛著暖色橘紅的夕陽。

        而粉白的櫻花雨染著那片燦爛的晚霞緩緩飄落,落在雨後柔軟的泥地上,或許將茁壯成一樹全新的春。

        「……我會比過往都要更愛妳。」

        白雪巴哽咽著附在健屋花那耳邊低語,將女孩拉了過來用雙臂圈住,在心裡發誓再也不放開。

        她低頭吻住她,一點一點潤澤那兩瓣燒灼的乾澀,珍惜地細細抿過每一處唇紋。

        談不上彌補過去更說不準承諾未來,但那些都無所謂了。

        至少現在,她希望自己能夠再擁有健屋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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